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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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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總是裝做鐵石心腸的輕佻女子,」他大笑道,「可你知道,你很多的——。」 「我倒願意被說成多情,也不願意被叫做凍肉。」芬妮脫口而出。保羅知道她指的是克萊拉,不覺笑了。 「你談到我也這麼粗魯嗎?」他大笑。 「不,我的寶貝兒,」這位三十九歲駝背女人極其溫柔地回答,「沒有,我的寶貝兒,因為你並沒有自視為大理石雕像而把我們視為糞土。我和你一樣的好,是嗎?保羅?」這個問題使她非常愉快。 「唉,咱們誰也不比誰強呀,不是嗎?」他回答。 「但是,我和你一樣好。對嗎,保羅?」她大膽地糾纏著問。 「當然啦,要論心腸好壞,你可比我好。」 她有些害怕保羅的好言軟語會使她樂得歇斯底里發作。 「我原想我該比大家早到這兒——大家可別說我心眼多!現在閉上眼睛——」她說。 「張開嘴巴,看看上帝賜給你什麼。」他接口說,真的張開了嘴,還以為人家會給他一塊巧克力呢。他聽到圍裙窸窸窣窣地響,還聽見金屬輕輕磕碰的聲音。「我可要看啦。」他說。 他睜開眼睛,芬妮長臉漲得通紅,藍眼睛,奕奕發光,正凝視著他。原來他前面的工作臺上正放著一小捆顏料管。他臉色發白了。 「不行,芬妮。」他立即說。 「這是大夥兒送的。」她趕緊說。 「不行,可是……」 「顏料是不是買得不合用啊?」她問道,喜滋滋地顫著身子。 「天啊!這是最好的貨色。」 「可是不是買得合用啊?」她大叫。 「我就是發財時,也不敢把它們列入短短的採購單上。」他咬咬嘴唇。 芬妮激動得不能自製。她一定得岔開這個話題。 「她們為這事挖空心思,除了希巴女王之外,大家都湊了份子。」 希巴女王指的是克萊拉。 「她不肯湊份子?」保羅問道。 「她沒得到這個機會,我們根本沒告訴她,我們不想讓她打擾這齣戲。我們不要她加入。」 保羅朝這女人大笑,心裡感動極了。最後,他要走了。她離他非常近,突然,她張開雙臂摟住他的脖子,熱烈的親吻他。 「今天我可以給你個吻,」她賠著小心說,「你臉色這麼白,真讓我心疼。」 保羅吻了她就離開了。她的雙臂瘦得可憐,他也覺得心疼。 那天午飯時,他跑下樓去洗手,遇到了克萊拉。 「你竟在這兒吃飯。」他大聲說,她可是非同尋常。 「是啊,我好像用一個舊外科手術器械託盤吃的飯,現在我必須出去走走,要不然就會感到滿口是印度橡膠般的臭味。」 她說著卻不動身。他立即領會到她的意思。 「你要去哪兒?」他問。 他們一起去了城堡,她出門穿得很樸素,幾乎近於難看。在屋裡她總是十分漂亮。她猶豫不決地跟保羅並肩走著,一會兒低著頭,一會兒把臉轉過去。由於衣著邋遢,神情不振,她遜色多了。他幾乎認不出她那隱藏著無限精力的健壯形體了。她怕抛頭露面,故意彎腰弓背,縮著身子,顯得過於卑微。 城堡的庭院蒼翠欲滴。爬上陡峭的斜坡,他笑聲琅琅,口若懸河。可是她卻閉口不言,好象在深思著什麼。若要爬到高踞在懸崖頂上的方堡裡去,時間已經來不及了,他們就倚著峭壁邊的矮牆,俯視懸崖下的公園。在他們腳下,沙岩的鴿巢裡,鴿子在梳理羽毛,輕聲啼叫著。懸崖腳下的林蔭道盡頭,幼小的樹苗端立在樹蔭中,還有小小的行人煞有介事似的行色匆匆,簡直令人發笑。 「看上去好像可以把這些人當作小蝌蚪一樣舀起一把似的。」他說。 她大笑著回答: 「是啊,沒有必要隔得老遠來看清自己的力量,樹木可高大得多了。」 「只不過是自命不凡罷了。」他說。 她挖苦地笑笑。 林蔭道外邊,兩條細長的鐵軌伸展而去。鐵軌邊上密密麻麻地堆滿了一小堆一小堆的木材,冒煙的玩具般大小的火車在奔跑。運河象條銀帶似的任意貫穿在黑土堆問。遠處,河岸平地上密密的全是人家,看上去像黑乎乎的毒草,鱗次櫛比,密密層層,一直延伸下去,直到曲折貫流曠野的那條波光粼粼的大河為止,不時地被更高一些的樹木阻斷。河對面的陡岸峭壁也相對地顯得矮小多了。大片曠野給樹木覆蓋得鬱鬱蔥蔥,麥田隱隱發亮,曠野無邊無際,一直延至青山聳立的虛無縹緲的天際。 「想起城鎮發展得還不快,真令人高興。」道伍斯太太說,「現在還只是田野上的一小塊癲瘡疤。」 「一小塊癩瘡疤。」保羅說。 她打了個寒噤。她討厭這個小鎮,溫怒地望著對面那一大片與她無緣的曠野,那張冷漠的臉,帶著敵意,使保羅不由得想起一個怨氣滿腹、抱憾終身的天使。 「可是這個鎮不錯嗎!」他說,「不過是臨時的。這是我們走上確實可行的道路之前粗略的權宜之計,等將來我們有了好主意再說。這鎮會好起來的。」 岩洞裡,灌木叢裡的鴿子安逸地咕咕叫著。左面,聖瑪麗亞大教堂高聳入雲,同城堡比鄰,屹立在那些破磚爛瓦之上——道伍斯太太眺望這曠野景色時,不由得愉快地笑了。 「我感覺好些了。」她說。 「謝謝你,」他答道,「不勝榮幸!」 「噢,我的小弟弟!」她大笑。 「嗯,這就是你把右手給人的東西,用左手搶了回去,絕對沒錯。」他說。 她滿有興致地對他笑。 「可是你剛才怎麼啦?」他問,「我知道你正在想些特別的事情。我能從你臉上看出來。」 「我想我不會告訴你。」她說。 「好吧,那就別說了。」他回答。 她紅著臉,咬了咬嘴唇。 「不是,」她說,「是那些女工。」 「她們怎麼啦?」保羅問道。 「她們有件事已經籌劃了一星期了。今天她們似乎特別來勁兒。個個都一樣,故意保守秘密來奚落我。」 「真的?」他關心地問。 「我本不在乎,」她用氣憤激昂的語氣繼續說,「如果她們不是拿這個——她們的秘密故意在我當面賣弄的話。」 「真是婦人之見。」他說。 「那種得意洋洋的神氣真可恨。」她激憤地說。 保羅一聲不吭。他知道女工們為什麼得意,他很抱歉自己成了新糾紛的禍根。 「她們儘管保守秘密好了,」她深思了一會兒苦澀地繼續說,「可是她們不該這麼炫耀,讓我始終蒙在鼓裡。這事——這簡直讓人受不了。」 保羅想了一會兒,深感不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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