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勞倫斯 > 兒子與情人 | 上頁 下頁 |
八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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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兵役其實對他並沒有什麼真正的好處,他痛恨那些軍官們作威作福。他厭惡像個動物似的,非得服從他們的命令不可。不過他還算聰明,不會捅亂子。因此他就把注意力轉移到尋歡作樂。他會唱歌,也會吃喝玩樂。他經常陷入困境,不過這些都是男人的困境,可以得到諒解。他就這樣一方面壓抑著自尊,一方面又盡情享樂著。他相信自己的相貌英俊,身材健美,舉止溫文爾雅,又有良好的教養,因此他自信憑這些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他果然如願以償,然而他還是煩躁不安。他從來沒有內心平靜地獨自呆一會兒。他在母親身邊時,順從得低聲下氣。他愛保羅,羡慕保羅,但還有點瞧不起。而保羅對他也是羡慕又喜愛,還有點鄙視感。 莫瑞爾太太還有他爸爸留給她的一些私房錢,她打算把兒子從部隊裡贖出來。他對此欣喜若狂,就像小孩子過節一般。 他過去一直愛戀著比特麗斯·懷爾德。在他休假期間,兩人又相逢了,她身體比過去更健壯。兩人、常去遠足,亞瑟以他那種士兵的方式拘謹地挽著她的胳膊。她彈鋼琴時他就唱歌。這時,亞瑟就會解開軍裝領子,臉色通紅,眼睛發亮,用雄渾的男高音唱著。唱完後,倆人就並肩坐在沙發上,他似乎在炫耀自己的身材,她對此很清楚——發達的胸肌,結實的兩肋,還有緊身軍褲裡兩條健壯的腿。 他喜歡用方言跟她說話,有時她會跟他一起抽煙,偶爾直接從他嘴上拿過煙捲吸幾口。 一天晚上,她伸手去拿他嘴上的煙捲時,他說:「別,別,你別拿。要抽,我就給你一個帶煙味的吻。」 「我要抽一口煙,不要吻。」她答道。 「好,就給你抽一口,」他說,「再給你一個吻。」 「我就要抽你的煙捲。」她大叫著,一面伸手想奪下他嘴裡的煙捲。 他肩膀挨著她坐著,比特麗斯身材嬌小,動作快得象閃電,他好不容易才閃開了。 「我就要給你一個帶煙味的吻,」他說。 「你是個討厭的傢伙,阿蒂·莫瑞爾。」她說著,把身子往後靠了靠。 「要來一個帶煙味的吻嗎?」 這個士兵笑著向她湊過去,他的臉挨近了她的臉。 「不要!」她轉過頭去說。 他抽了一口煙,噘起嘴,把嘴唇湊近她,他那理得短短的深褐色的小鬍子象刷子似的一根根豎起。她看著他那張皺攏的鮮紅的唇,突然從他的指縫間奪下煙捲,轉身逃開了。他跳起來追,從她頭髮上把梳子給搶去了。她轉過身來,把煙捲向他扔去。他撿起來,銜在嘴裡,坐了下來。 「討厭!」她喊道,「給我梳子!」 她擔心她那特意為他梳好的頭髮會散開,她站著,兩手擾著頭髮,亞瑟把梳子藏在兩膝之間。 「我沒拿。」她說。 他說話時笑著,煙捲也在唇間顫動不已。 「騙人!」她說。 「真的,要不你看!」他笑著,伸開兩手。 「你這個厚臉皮的傢伙。」她叫著沖過去扭著他要夾在膝下的梳子。她跟他扭打時,使勁地扳著他緊緊裹在軍褲裡的膝頭,他哈哈大笑著,笑得仰躺在沙發上直打顫,煙捲也笑得從嘴裡掉了出來,差點燙著他的喉嚨。淡褐色皮膚下的血液漲得通紅,兩隻藍眼睛也笑花了,嗓子也噎住了,這才坐起了身,比特麗斯把梳子插在頭上。 「你撩撥我,比特。」他含糊地說。 她那白嫩的手閃電般打了他一耳光。他吃了一驚,對她瞪著雙眼,兩人互相瞪著。她的臉慢慢紅了,垂下雙眼,接著,頭也低下去。他繃著個臉坐下來。她走進洗碗間去梳理亂髮,也不知為了什麼,她竟暗自捧著眼淚。 等到她回到屋子時,她又高高地噘著嘴,但這只不過是想掩飾心頭的怒氣罷了。亞瑟頭髮亂糟糟的,正坐在沙發上生氣。她坐在他對面的一張扶手椅上。兩人誰也沒說話。靜靜的連時鐘的滴嗒聲都像一下下的撞擊聲。 「你象只小貓,比特。」他終於半帶歉意地說。 「哼,誰叫你厚臉皮。」她回答。 接著,又是一段長長的沉默。他吹著口哨,就像很不服氣似的,突然,她走到他身邊,吻了他一下。 「來吧,可憐蟲!」她嘲弄地說。 他抬起臉,詫異地笑著。 「吻?」他問她。 「當我不敢嗎?」她問。 「來吧!」他挑戰似的說,沖她仰起了嘴巴。 她故意古怪地顫聲笑了,渾身都跟著顫動了一下,這才把嘴貼到他的嘴上,他的雙臂立即擁住了她。長吻結束後,她立即仰著頭,纖細的手指伸到了他敞開的衣領裡摟著他的脖子。接著,閉上了眼睛,讓他再給了自己一個吻。 她的一舉一動完全是她自己的意願,她想怎麼做就怎麼做,誰也管不著。 保羅覺得周圍的一切都在變化,孩提時代的一切一去不復返了。現在家裡全是成年人了。安妮已經結婚,亞瑟正在背著家裡人尋歡作樂。長期以來,他們全家人都是住在一起,而且一起出去玩。但現在,對於安妮和亞瑟來說,他們的生活已經是母親的家之外的天地了。他們回家只是來過節和休息的。因此,家裡總是有一種陌生的人去樓空的感覺,就像鳥去巢空一樣。保羅越來越覺得不安。安妮和亞瑟都走了。他也焦躁不安地想走,然而家對他來說就是在母親身邊。儘管如此,外面還是有些東西,這些才是他最想要的東西。 他變得越來越不安了。米麗亞姆不能讓他感到滿足,過去他那瘋狂地想跟她在一起的念頭淡薄了。有時,他會在諾丁漢姆碰上克萊拉,有時他會跟她一起開會,有時他在威利農場會見到她。不過,每當這個時候,氣氛就有些緊張。在保羅、克萊拉和米麗亞姆之間有一種三角關係。和克萊拉在一起,他總是用一種俏皮而俗氣的嘲諷口吻說話,這讓米麗亞姆很反感。不管在此之間的情況怎樣,也許她正和他親密地坐在一起。可只要克萊拉一出現,這一切就消失了,他就開始對新來的人演起戲來了。 米麗亞姆跟保羅一起過了一個愉快的傍晚,他們在一起翻乾草。他原來正使著馬拉耙,剛幹完,就幫她把乾草堆成圓錐形小堆。接著,他跟她說起自己的希望和失望,他的整個靈魂都似乎赤裸裸地暴露在她面前,她覺得她好像在他身上看到了那顫動的生命。月亮出來了,他倆一起走回了家,他來找她好像是因為他迫切地需要她。而她聽著他的傾訴,把她所有的愛情和忠貞都給了他。對她來說,他好像帶來了最珍貴的東西交給她,她要用全部生命來衛護。是啊,蒼天對星星的愛撫,也遠遠不及她對保羅·莫瑞爾心靈中善良的東西衛護得那麼無微不至。她獨自往家走去,心境盎然,信心百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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