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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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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他開始變得結結巴巴,不自在起來,他碰到這句話「婦女臨生產的時候,就憂愁,因為她的產期到了。」就沒念這句話,米麗亞姆發現他越來越不自在了。當她發現他沒念這句很有名的句子時,心裡不由地哆嗦了一下。他仍舊念著,但她卻沒聽。一陣悲傷和羞愧讓她低下了頭。要是六個月前,他會逕自念出來的。現在,他和她之間的關係有了一道裂痕,她覺得他們之間確實存在某種敵意,某種使他倆感到羞愧的東西。 她機械地吃著蛋糕,他還打算再議論下去。但卻沒說到點子上。一會兒,艾德加進來了,莫瑞爾太太去看朋友了。他們三個動身去威利農場。 米麗亞姆苦苦思索著他和她之間的裂痕。他還需要別的什麼東西,他無法滿足,也無法給她安寧。現在,他們之間老有發生磨擦的理由。她想考驗他。她相信他生活中第一需要就是她。如果她能對他也對自己證明這一點,其它一切問題都好辦了。她就可以寄希望于未來。 因此,在五月份,她請他到威利農場來見道伍斯太太。這正是他心裡所渴慕的事情。她發現每當他們談起克萊拉·道伍斯時,他就有些生氣和不高興。他說他不喜歡她,可他又很想瞭解她。好吧,他應該讓自己接受一下考驗了。她相信他心裡既有對高尚事物的欲望,也有對低俗事物的欲望。不過,對高尚事物的欲望總會占上風的。不管怎麼說,他應該考驗一下。正是她沒有意識到自己所謂的「高尚」和「低俗」都相當武斷的。 想到要在威利農場見到克萊拉,保羅不禁有些激動,道伍斯太太來呆了一天,她那濃密的暗褐色頭髮盤在頭頂,穿了件白罩衫,加一條海軍藍裙子。不知為什麼,不管她走到哪兒,哪兒的東西就相形見細,自慚形穢。當她進了屋,廚房就顯得狹小而寒愴。米麗亞姆家那間幽暗漂亮的客廳也顯得局促和土氣。雷渥斯家的人都象一支支蠟燭,黯然失色。他們發現這屋子都很難忍受她。然而,她倒是相當友善,雖然對人處事有點冷漠,甚至還有些無情。 保羅下午來了,他來得還早,他剛從自行車上跳下來,米麗亞姆就看見他急切地朝屋子四下張望著。如果那個拜訪者還沒來,他准會失望的。米麗亞姆出去接他,由於陽光太刺眼她微低著頭。金蓮花在陰涼的綠蔭下開著深紅色的花朵。姑娘站在那兒,滿頭烏黑秀髮,正含笑看著他。 「克萊拉來了嗎?」他問。 「來了。」米麗亞姆那動聽的聲音回答著。「她正在看書呢。」 他把自行車推進了馬廄。今天他打著一條為之感到自豪的漂亮的領帶,還穿上一雙般配的襪子。 「她是早晨來的?」他問。 「嗯。」米麗亞姆回答,在他身邊走著,「你說過要把『自由』酒館裡那個人寫的信帶給我,你記得嗎?」 「哦,糟糕,我沒帶!」他說,「你可要不斷提醒我,直到你拿上信為止。」 「我可不喜歡嘮叨。」 「隨你的便吧。她現在是不是比較隨和了一些?」他接著說。 「你知道我一直認為她很隨和。」 他沉默了。很明顯,今天他這麼急切地趕到,就是為了這個新來的人。米麗亞姆心裡已經老大不痛快了。他們一起朝屋裡走去,他取掉了褲腳上的夾子。雖然襪子和領帶那麼漂亮,但他卻,懶得把鞋子上的灰擦一擦。 克萊拉坐在有些涼意的起居室裡看著書。他看到了她白皙的脖頸和高高盤起的秀髮。她站起身來,冷淡地望著他,伸直胳膊跟他握了握手,那種態度就好象是要立即跟他保持一段距離,但又多少賞了他點面子。他注意到了她罩衫下的一對乳房高高聳起,胳膊上方的薄紗下面露出富有曲線的肩膀。 「你挑了一個好天。」他說。 「碰得巧罷了。」她回答。 「是啊,」他說,「我很高興見到你。」 她坐下了,沒有對他的殷勤表示謝意。 「一早上都幹了些什麼?」保羅問著米麗亞姆。 「哦,你知道。」米麗亞姆沙啞地咳嗽著說,「克萊拉是和爸爸一起來的——所以——她才來不久。」 克萊拉倚著桌子坐著,神情冷淡。他注意到她的手很大,但保養得不錯。手上的皮膚看上去好象又粗又白,沒有光澤,長著細細的金黃色的汗毛。她沒有在意他是不是在打量她的手。她故意不理會他。她那壯實的胳膊懶散地搭在桌子上,雙唇緊閉,好象誰冒犯了她似的,臉微微側著。 「那天晚上你去了瑪格麗特·邦弗德的聚會了吧?」他對她說。 米麗亞姆從沒見過保羅如此彬彬有禮。克萊拉瞟了他一眼。 「是的。」她說。 「咦,」米麗亞姆問,「你怎麼知道?」 「火車沒到站時,我在那呆了幾分鐘。」他答道。 克萊拉又傲慢地掉轉頭。 「我覺得她是一個挺可愛的女人。」保羅說。 「瑪格麗特·邦弗德!」克萊拉大聲說,「她要比大多數男人聰明得多。」 「哦,我沒說她不聰明。」他分辯地說,「不過她挺可愛的。」 「哦,那當然了。這是最重要的。」克萊拉咄咄逼人。 他摸了摸腦袋,有些困惑,也有些氣惱。 「我認為這比聰明更緊要,」他說,「畢竟,聰明不會把她帶到天國。」 「她要的不是去天國——而是在地球上得到公平的待遇。」克萊拉反駁道。她說話的口氣仿佛他應該對邦弗德小姐被剝奪什麼權利負責似的。 「哦,」他說,「我覺得她很熱心,是一個非常好的人——只是太脆弱了,我希望她能安安閒閑地坐著……」 「給她丈夫補襪子。」克萊拉刺了他一句。 「我保證,即使替我補補襪子她也不在意,」他說「而且我也保證,她一定會幹得很好的。就象如果她要我給她擦皮鞋,我也毫不介意一樣。」 然而,克萊拉並沒有理會他這句俏皮話。他跟米麗亞姆又聊了一會兒,克萊拉還是一副高傲的樣子。 「好了,」他說,「我想我得去看看艾德加,他是在地裡吧?」 「我想他拉煤去了,應該馬上就回來的。」米麗亞姆說。 「那麼,」他說,「我去接他。」 米麗亞姆不再敢建議他們三人一同去。他站起身走了。 在路那頭,金雀花盛開的地方,他看見艾德加正懶洋洋地走在一匹母馬旁邊,馬頭一點一點地正吃力地拉著一車煤。看到他的朋友後,這位年輕的農夫臉上立刻露出笑容,艾德加有一雙黑色熱情的眼睛,長相英俊。他的衣服又舊又破,可他走路卻很神氣自豪。 「嗨!」看見保羅光著頭,就問:「你要去哪兒?」 「來接你,受不了那個『一去不返』。」 艾德加樂呵呵地笑著,露出閃亮的牙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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