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勞倫斯 > 兒子與情人 | 上頁 下頁 |
七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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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麗亞姆現在真想大哭一場。同時她也很生氣。她總象個孩子似的任人擺佈。 「不,我覺得不行。」她堅決地說。 他沉默了一會兒。 「你知道。」他說,「與我在一起——我覺得沒有任何人能夠獨佔我——成為我的一切——我覺得決不會有。」 這點她確實沒有想到。 「是的,」她喃喃地說,停了一下之後,她抬頭望著他,黑黑的眼睛突然一亮。 「是你媽媽說的。」她說,「我知道她從不喜歡我。」 「不,不,不是這樣。」他急忙說,「這次完全是為了你好她才說的。她只是說,如果我們再這樣下去,我就應該認為自己已經是個訂了婚的人了。」一陣沉默。「倘若以後我叫你來我家,你不會不來的,對嗎?」 她沒有回答。但此時她已怒不可遏了。 「好吧,那我們該怎麼辦?」她急促地問:「我想我最好還是扔了法語。雖然我才剛剛摸到了一點門道,但我覺得我可以自學了。」 「我覺得沒有這個必要。」他說,「我可以繼續給你上法語課,沒問題。」 「噢——還有星期天的晚上,我不會停止做禮拜的。因為我喜歡它,況且那是我僅有的社交活動,但你不用送我回家,我可以自己走。」 「好的,」他說,顯出很吃驚的樣子,「但如果讓艾德加和我們一起走的話,他們就沒話說了。」 又是一陣沉默。其實,她並沒有失去太多。接下來的談活,他們之間沒多少分歧。她祈願那些人少管閒事。 「你不會老想著這件事,為它感到煩惱吧?」他問。 「哦,不會。」米麗亞姆回答道,看也不看他一眼。 他默不作聲,她認為他反復無常,沒有堅定的目標,也沒有指導自己行動規範的固定準則。 「因為,」他繼續說,「男人跨上自行車——就去工作了——幹各種各樣的事。但女人呢,老愛想事。」 「不,我不會因此而煩惱的。」米麗亞姆說,而且她決定這麼做。 天冷,他們走進了屋子。 「保羅的臉色多蒼白啊!」雷渥斯太太驚呼道,「米麗亞姆,你不該讓他呆在外面。你是不是著涼了,保羅?」 「哦,沒有!」他笑著說。 然而,他自己覺得精疲力竭,內心的矛盾拖垮了他。米麗亞姆此刻非常同情他,保羅起身想走,但時間還早,不到九點。 「你要回家嗎?」雷渥斯太太焦急地問。 「嘿,」他說,「我告訴他們我會早點回來的。」他異常尷尬。 「可現在還早呢。」雷渥斯太太說。 米麗亞姆在搖椅裡,沒有作聲,他猶豫著,期望著她能站起來和往常一樣陪他一起去馬廄取自行車,可她獨自坐在那裡一動不動。他有些不知所措了。 「好吧,那麼各位晚安。」他結結巴巴地說。 她和別人一起跟他道了聲晚安。不過當他走過窗戶時朝裡張望了一下。米麗亞姆看見他臉色蒼白,像慣常那樣緊鎖著眉,黑黑的眼睛裡滿是痛苦。 她站起來走到門口,在他走過大門時揮手與他告別。在松樹下他慢慢騎著車,覺得自己是個可憐蟲、窩囊廢。他的自行車橫衝直撞地沖下了山。他想要是把脖子摔斷了,那倒是一種解脫呢。 兩天后,他給了她一本書和一張紙條,催促她看書和用功。 這段時間,他和艾德加已成了摯友。他狂熱地愛著這家人。愛著這個農場。對他來說,這是世上最可親的地方了,他自己的家沒有這麼可愛。只是他的母親讓人留戀。然而,和母親在一起,他只是高興罷了。而他卻深愛著威利農場。他愛那個小小的簡陋的廚房。在那兒,男人們的靴聲陣陣,那只狗也警惕地睡著生怕被踩著。晚上,那裡桌子上還掛著盞燈,一切都是那麼寂靜。他愛米麗亞姆那間長長的、矮矮的起居室,愛屋裡那種浪漫的氣氛,還有那鮮花和書,以及那高高的花梨木鋼琴。他愛那些花園和分佈在光禿禿的田野的紅屋頂房子。這些房于向後面的樹林延伸過去,仿佛在尋求庇護。山谷這邊向下一直延伸到另一邊的荒山坡。那是一片曠野,只有在這裡,他才會覺得心情快樂,精神振奮,他愛雷渥斯太太。她文雅脫俗,有些玩世不恭;他愛雷渥斯先生,他充滿熱情,充滿活力,可親可愛;他愛艾德加,每當保羅到來時,他都會興奮不已。他還愛那些孩子們,還有比爾——甚至還愛老母豬塞西和叫替浦的那只印度鬥雞。除了米麗亞姆外,他舍不下這一切。 因此,他還是經常去,只不過他通常都是和艾德加呆在一起,只有到了晚上全家人包括父親,聚在一起玩字迷、做遊戲。爾後,米麗亞姆又把大家都聚攏來,朗誦《麥克白斯》之類的書,大家各自扮演一個角色,玩的可真痛快。米麗亞姆很高興,雷渥斯太太也很高興,連雷渥斯先生也玩得很投入。接著,一家人就圍著火爐,根據首調唱法學著唱歌。這樣一來,保羅就很少單獨和米麗亞姆在一起。她等待著。每當她和他還有艾德加從教堂或從貝斯伍德文學聯誼會堂一起往家走時,她終於明白了他的意圖。深情的、常帶有異端邪說的話都是說給她聽的。然而,她還是嫉妒艾德加,嫉妒他陪保羅騎自行車,嫉妒他每星期五晚上與保羅呆在一起,嫉妒他們白天又一起在田裡勞動。因為她的星期五晚上和法語課都已成為了過去。她幾乎總是獨自一人散步,在樹林裡溜躂,看書、學習、冥想、等待。他仍然頻繁地寫信給她。 一個星期天的晚上,他們的關係又達到了過去那少有的和諧。艾德加留下跟莫瑞爾太太一起等領聖餐——他不知道領聖餐是怎麼一回事。因此,保羅就獨自陪米麗亞姆一起回到自己家。他又或多或少地被她迷住了,象往常一樣,他倆又談論著佈道。此時他正在不可知論領域裡遊蕩。米麗亞姆對宗教的不可知論沒有什麼受不了的。他們對勒南的《耶穌傳》爭論不休,米麗亞姆成了他爭論的講壇,他借助它把自己的信念都擺了出來。就在他把自己的思想竭力向她的內心灌輸時,他似乎覺得真理越來越清晰了。只有她一個人成了他爭論的講壇,只有她一個人幫助他認清道理。她對他的爭論和解釋幾乎無動於衷,絲毫不加辯解。可不知怎麼的,就是因為她這樣,他逐漸認識到自己錯在哪兒。而他所意識到的,她也意識到了。她覺得他少不了她。 他們走向靜悄悄的屋子,保羅從洗碗間的窗戶上掏出鑰匙,進了屋。他一直談著自己的論點。他點亮了煤氣燈,撥旺了火,從伙房裡拿了幾塊蛋糕給她。她默默地坐在沙發上,膝頭上擱著盤子。她帶著一頂插著幾朵粉色花的大白帽子,帽子雖然是便宜貨,可他喜歡,帽子下她的臉平靜安詳,似在沉思,金黃色紅撲撲的臉,耳朵掩藏在短短的卷髮後面。她望著他。 她喜歡他星期天的裝束。他身穿著一套深色衣服,顯得身體富有活力,看起來幹淨利落。他繼續跟她談著他的想法。突然他伸手去拿《聖經》,米麗亞姆很喜歡他伸出手去拿什麼東西的樣子——又快又准。他迅速翻開書,給她念了一章《約翰福音》。他坐在扶手椅上,一心一意地念著,聲音仿佛只是在出神地沉思著。她感到他是在不知不覺地利用她,就好象一個男人專心幹活時利用工具一樣。她喜歡這樣,他渴望的聲音仿佛祈求得到什麼,仿佛她就是他要得到的。她坐在沙發上朝後仰靠過去,離他遠了點,可仍覺得自己似乎還是他手中的工具。這讓她感到愉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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