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勞倫斯 > 兒子與情人 | 上頁 下頁 |
六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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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了笑,清醒了一些。 「可你總是讓我這樣。」他說。 「我不希望這樣。」她低聲說。 「那只是你意識到過分,自己也感到受不了的時候。可那個連你自己也意識不到的自我,卻者叫我講,我覺得我也願意講。」 他繼續說著,依然是那副呆板的表情。 「要是你能要我這個人,而不是要我沒完沒了給你講話就好了。」 「我!」她痛楚地喊道:「我!你什麼時候才能讓我理解你?」 「這就是我的錯了,」他說著,打起精神,站起身來開始談一些瑣碎的事,他覺得十分迷茫空虛,為此他隱隱約約地覺得恨她。他知道他自己也同樣負責。但不管怎麼說,這阻止不了他恨她。 就在這段時期的一天傍晚,保羅陪著米麗亞姆沿路回家。他們站在通向樹林的牧場邊,戀戀不捨。群星閃現,雲霧掩隱。他們看了一眼西天他們自己的照命星宿獵戶座。它珠光寶氣閃閃發亮,它的獵狗在地平線上奔跑,竭力想從泡沫狀的雲層裡掙扎出來。 獵戶座對他們來說是星宿當中最有意義的了。每當他們感慨萬千而又憂慮重重的時候,他們總是久久地凝視著豬戶座,仿佛他們自己也是生活在獵戶座的某一顆星星了。那天晚上,保羅心情煩躁不安,獵戶座在他看來也只不過是一個普通星座,他努力地抗拒著這個星座的魅力。米麗亞姆細心地試探著她情人的心情。不過,他一點沒有流露自己的心曲,直到分手的時候,他還站在那兒,陰著臉,皺著眉,望著密集的雲層,雲層後面的那座大星宿一定在跨步飛奔吧。 第二天他家裡要舉行一個小小的晚會,米麗亞姆也來參加。 「我不能來接你。」他說。 「哦,好吧,你可真不夠意思。」她慢慢地回答。 「不是這樣——只是他們不讓我來。他們說我對你比對他們還關心。你能理解,對不對?你知道我們之間只是友誼。」 米麗亞姆吃驚極了,也被他深深地傷了感情。他是做出很大努力才說出這番話的。她離開他,省得讓他更加不安。她沿著小路走著,一陣細雨撲面而來。她被傷得很深,她看不起他輕易地被輿論的風刮倒了。在她的心靈深處,已不知不覺地感到他在努力擺脫她。他永遠也不會承認這是真的,她可憐他。 這時,保羅已成為喬丹貨棧的重要人員,帕普沃斯先生已經離開,去做自己的買賣。保羅就接替喬丹先生的工作,當上蜷線車間的工頭。如果一切順利,到年底他的薪水就會增加到三十先令了。 每週星斯五的晚上,米麗亞姆還是常來保羅家學法語,保羅不常去威利農場了。每當她想到學習即將結束就愁眉不展。再說,雖然有些不和,他倆畢竟喜歡呆在一起。他們一起讀巴爾札克的作品、寫文章,她深覺自己的修養提高了不少。 星期五晚上也是礦工們結帳的時候。結帳,就是把礦井裡掙的錢分一下。不是在佈雷渥的新酒店,就是在自己家裡,隨承包夥伴的意見。巴克戒酒了,所以這些人有時就到莫瑞爾家來結帳。 後來出去教書的安妮,現在又回到家裡。雖然她已經訂婚了,但仍舊是個像男孩一樣頑皮的姑娘。保羅在學習設計。 莫瑞爾在星期五晚上總是心情很好,除非這星期掙得太少。晚飯後,他立刻忙碌起來,準備洗個澡。出於禮貌,男人們在結帳時,女人們不能在場,女人也不應該探聽承包採煤工結帳這類男人的私事,也不應該知道這個星期掙錢的確切數目。因此,當父親在洗碗間裡水花四濺時,安妮就到鄰居家呆上一小時,莫瑞爾太太則烤著麵包。 「關上門!」莫瑞爾生氣地吼著。 安妮砰地一聲在身後帶上門,走了。 「下次我洗澡時,你再敢開門,我就把你打成肉醬。」他滿身肥皂泡,威脅她說。保羅和母親」聽了,不禁皺起了眉。 沒多久,他從洗碗間跑了出來,身上的肥皂水嘀嗒著,冷得直哆嗦。 「哦,天哪,」他說,「我的毛巾在哪兒?」 毛巾正掛在火爐前一張椅子上烘著,否則他就會高聲大罵。他蹲在烘麵包的火前,把身子擦乾。 「呼—呼—呼!」他裝著冷的發抖的樣子。 「天哪,你呀,別像個孩子樣!」莫瑞爾太太說:「並不冷。」 「你倒脫了衣服到洗碗間去洗洗看,」莫瑞爾說著持了持頭髮,「真像個冰窖!」 「我不會那麼大驚小怪的。」妻子回答。 「不,你會全身凍僵像個門把似的,直挺挺地摔在那裡。」 「為什麼說凍的像個門把,而不是別的什麼?」保羅好奇地問。 「呃,我不知道,別人都這麼說,」父親回答,「不過洗碗間的穿堂風可真厲害,它會吹透你的肋骨,就像吹過鐵柵欄大門似的。」 「要吹透你的肋骨可得費一番功夫。」莫瑞爾太太說。 莫瑞爾傷心地看著自己身體的兩側。「我!」他驚叫道:「我現在像個皮包骨頭的兔子,我的骨頭都,戳出來了。」 「我看看在哪兒。」妻子回答。 「到處都是,我現在只剩一把骨頭了。」 莫瑞爾太太笑了起來,他仍然有一個富有活力的身材,結實、肌肉發達、沒有一點脂肪、皮膚光滑乾淨,看起來就像一個二十八歲男人的身體。只是皮膚上有許多煤灰浸漬成的青紫色的疤痕,像刺上花一般,而且,胸脯上黃毛濃密。他傷心地把手貼在兩肋上。他一直認為自己就像一隻餓壞了的老鼠,因為他沒有發胖。 保羅看著父親那粗壯黑紅的手傷痕累累,指甲都斷裂,正撫摸他那光滑的兩肋,有種不和諧的感覺,讓保羅吃驚。真奇怪,這竟然是出於同一軀肉體。 「我想。」保羅對父親說,「你以前身材一定很健美。」 「呃!」父親驚叫了一聲,四下望瞭望,像個孩子似的有些不好意思。 「以前是不錯,」莫瑞爾太太說,如果他不是東磕西碰,天天往坑道裡鑽,他還會更好看些。」 「哦!」莫瑞爾驚叫道,「我有副好身材!我從來就是只有一副骨頭。」 「當家的!」他妻子嚷道:「別這麼苦喪著臉!」 「說真的!」他說,「你根本不知道我的身子看起來真像是在飛快地垮下去。」 她坐在那裡大笑起來。 「你有一副鐵板一樣的身材,」她說,「如果光看身體的話,沒有人能比得上你。你應該看看他年輕時的樣子,」她突然對保羅大聲嚷嚷著,還挺直身子學丈夫以前英俊的體態。 莫瑞爾有些不好意思地看著她。她又一次體會到往日的溫情。這種熱情頃刻間湧向她的內心。他卻忸怩難堪,受寵若驚,一副謙恭的樣子。不過,他再次回憶起過去的美好時光,便立即意識到這些年來自己的所做所為,他想趕緊幹點兒什麼,以躲開這種尷尬氣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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