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勞倫斯 > 兒子與情人 | 上頁 下頁 |
六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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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雙有力而溫暖的手正激動地擺弄著那串漿果。 「你為什麼不能放聲笑?」他說,「你從來沒有大笑過,你只是看見什麼稀奇古怪的事才笑,而且,好像還笑得不夠痛快淋漓。 她好像在接受他的責備似的低著頭。 「我希望你能對我盡情地笑笑,哪怕笑一分鐘也好——只要笑一分鐘。我覺得這樣就會讓什麼東西得到解脫。」 「可是……」她抬起頭來看著他,眼睛裡充滿恐懼和掙扎的神情,「我是對你笑著啊——我是這樣的啊!」 「從來沒有,你的笑裡總帶著一種緊張不安的神情,你每次發笑時,我總是想哭,你的笑裡像流露著你內心的痛苦。哦,你讓我的靈魂都皺起了眉頭,冥思苦想。」 她絕望地輕輕地搖了搖頭。 「我發誓我並不想那麼笑。」她說。 「和你在一起,我總覺得自己有種罪孽感。」他大聲說。 她仍然默默地思考著。「你為什麼不能改變一下呢?」他看著她蹲在那裡沉思的身影,他整個人好像被撕成了兩半。 「難怪,現在是秋天,每個人都感覺像個遊魂似的。」 又是一陣沉默。他們之間這種不正常的傷感氣氛使她的靈魂都在戰慄。他那雙黑眼睛多麼美啊,看上去就像一口深井。 「你讓我變得這麼神聖!」他傷心地說,「可我不想變得如此神聖。」 她突然把手指從唇邊拿開,用挑戰的神情看著他。但從她那大大的黑眼睛裡仍然可以看出她赤裸的靈魂,身上依然閃現著那種渴望的魅力。他早就該懷著超然純潔的心情吻她。但他無法這樣吻她——她似乎也不容他有別的念頭,而她內心則渴求著他。 他短促地笑了一聲。 「好了,」他說,「把法語書拿來,咱們學一點——學一點韋萊納的作品吧。」 「好的,」她無可奈何地低低地應了一聲,站起身來去拿書。 她那雙發紅而戰戰兢兢的手看上去可憐極了。他想瘋狂地安慰她、吻她。然而他卻不敢——也不能。仿佛什麼東西在阻隔著他。他不應該吻她。他們就這麼念書念到夜裡十點,等他們進了廚房,保羅又神態自然、輕鬆愉快地和米麗亞姆的父母在一起了,他的黑眼睛閃閃發亮,給他增添了無窮的魅力。 他走進馬廄,去推自行車時,發現前輪胎被刺破了。 「給我端碗水來,」他對她說。「我要回去晚了,會挨駡的。」 他點上防風燈;脫下風衣,把自行車翻了過來,匆匆地開始修補。米麗亞姆端來一碗水,挨著他站著,凝望著他。她很喜歡看他的手幹活時的樣子。他削瘦但很有力,匆忙而從容不迫。他忙著幹活,仿佛已經忘記了她的存在。她卻一心一意地愛著他。她想用雙手去撫摸他的身體。只要他沒有渴求她的念頭,她就總是想著擁抱他。 「好了!」他說著突然站起身來,「喂,你能幹的比我更快一點嗎?」 「不行。」她笑了。 他背對著她,挺直身體,她雙手撫摸著他身體兩側,很快摸了一下。 「你真漂亮!」她說。 他笑了,有些厭惡她的聲音。可是,她的雙手一撫摸,他渾身即刻熱血沸騰起來。她似乎沒有意識到他的這些感覺。她從來沒有意識到他是個男人,仿佛他只是個無欲無情的實物。 他點上自行車燈,把車子在馬廄的地板上顛了幾下,試試輪胎是不是補好了。然後,扣上了外衣。 「好了!」他說。 她試了試車間,她知道車問已經壞了。 「你沒有修修車問嗎?」她問。 「沒有。」 「為什麼不修一下呢?」 「後問還可以用。」 「但這不安全。」 「我可以用腳尖來刹車。」 「我希望你修修。」她低聲說。 「放心好了——明天來喝茶吧,和艾德加一起來。」 「我們?」 「對——大約四點鐘,我來接你們。」 「太好了。」 她開心極了。他們穿過黑黑的院子,走到門口。回頭望去,只見沒掛窗簾的廚房窗戶裡,雷渥斯夫婦的頭在暖融融的爐光裡映了出來。看上去舒服溫馨極了。前面那條兩旁有松樹掩隱的大路,伸向沉沉黑夜之中。 「明天見。」他說著跳上自行車。 「你可要小心點啊,好嗎?」她懇求地說。 「好的。」 他的聲音消失在黑暗之中。她站了一會兒,目送著他的車燈一路穿進黑暗中去,這才慢慢地走進門。獵戶座群星在樹林上空盤旋,它的犬星緊跟在後面閃著光,時隱時現。除了牛欄裡牛的喘息聲,四周一片黑暗,萬籟俱寂。她虔誠地為他晚上的平安而祈禱。每次他離開她之後,她都憂心忡忡地躺著,不知道他是否平安到家了。 他騎著自行車順著山坡沖了下來,道路泥濘,他只好聽任車子往前沖。當車子沖上第二個陡坡時,他感到一陣輕訟愉快。「加油!」他說,這可真夠冒險的。因為山腳漆黑一片,彎彎曲曲,有些醉醺醺的司機昏昏沉沉地開著酒廠的貨車。他的自行車好象都要把他彈下來似的。他喜歡這種感覺,玩命冒險是男人報復女人的一種方法。他感到自己不被珍視,所以他要冒險毀了自己,讓她也落個空。 他飛馳過湖邊,湖面上的星星像蚱蜢似的蹦跳著在黑暗中閃著銀光。爬過一段長長的上坡就到家了。 「瞧,媽媽。」他說著把帶葉的漿果扔到了她面前的桌上。 「呣!」她說著瞟了一眼漿果,就移開視線。她依舊像往常那樣坐在那裡看書。 「好看嗎?」 「好看。」 他知道她對他有些不滿,幾分鐘後他說:「艾德加和米麗亞姆明天要來吃茶點。」 她沒回答。 「你不介意吧?」 她仍然沒有答理。 「你介意嗎?」他問。 「你知道我是不會介意的。」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這樣,我在他們家吃過好多次飯了。」 「是的。」 「那麼你為什麼不肯請他們吃茶點?」 「我不肯請誰吃茶點?」 「那你為什麼這麼反感呢?」 「噢,別說了!你已經請她來吃茶點了,這就夠了,她會來的。」 他對母親非常生氣,他知道她只是不喜歡米麗亞姆,他甩掉靴子上了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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