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勞倫斯 > 兒子與情人 | 上頁 下頁 |
五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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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或許應該去那兒——人們很容易以為我們去那麼遠的地方。」保羅說。 回到家時已經相當晚了。米麗亞姆和傑弗裡一起走回去的。看著月亮徐徐升起來了,又大又紅又朦朧。她覺得內心的什麼東西好象得到滿足。 她有個姐姐,阿加莎,是個學校教師。兩姐妹長期不和,米麗亞姆認為阿加莎很世俗,不過她希望自己也能當個老師。 一個星期六下午,阿加莎和米麗亞姆在樓上梳妝打扮。她們的臥室就在馬廄上面,這是間低矮的房子,也不太大,空蕩蕩的沒什麼擺設。米麗亞姆牆上釘了一幅委羅內薛的《聖凱瑟琳》的複製品。她喜歡畫中那個窗臺上遐想的女人。她自己的窗戶太小了,沒法坐,前面的一扇窗爬滿了忍冬花和中宅葡萄,透過去可以看到院子那邊的橡樹林的樹頂;後面有一個手帕那麼大小的窗戶,是朝東的一個透氣孔。從那兒可以看見周圍圓丘可愛的黎明景色。 倆姐妹之間不大說話。阿加莎漂亮嬌小,但性格果斷,她反感家裡的那種氣氛,反對那種「忍辱負重」的訓導。她現在已經走上社會,就要自立了。她堅持那種世俗的價值標準,看外表、看舉止、看地位。而這些都是米麗亞姆不屑一顧的。 保羅來時,這姐妹倆都喜歡躲在樓上避開,她們寧願到時候跑下來,打開樓梯口的門,欣賞他期待和尋找她們的神情。米麗亞姆站在那兒急急地把他送給她的一串念珠往頭上套,但念珠被她頭髮纏住了,最後她還是套進去了,那褐紅色的木頭念珠襯著她光潔的褐色的頸部,煞是好看。她發育良好,漂亮迷人。可是從掛在白牆上的那面小鏡子裡,她一次只能看到自己的一小部分。阿加莎自己買了一面小鏡子,可以支起來稱心如意地照。這天,米麗亞姆在窗戶附近,突然聽見熟悉的鏈條咯嗒咯嗒地響,她看見保羅撞開大門,推著自行車進了院子。她看見他沖屋子看了看,她退開了。他若無其事地走著,自行車在他身邊好像是個活的東西。 「保羅來了!」她叫了一聲。 「你難道不高興嗎?」阿加莎尖刻地說。 米麗亞姆呆不住了,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那麼,你呢?」她問。 「高興。但我可不會讓他看出來,以為我盼著他來呢。」 米麗亞姆有些吃驚。她聽到他在下面馬廄裡停放自行車,和那匹原先在礦上幹活,現在已經掉了膘的馬——吉姆說著話。 「噢,我的夥伴吉姆,你好吧,別總是病秧秧,垂頭喪氣的樣子。哦,這樣子不好,我的好夥伴。」 這匹馬由於小夥子的撫摸抬起頭來,她聽見了韁繩抖動的聲音。她非常喜歡聽在他以為只有馬才聽得見時的他的說話聲。但她的伊甸園裡有一條引誘她的蛇。她真誠地反省自己。是不是在盼著保羅·莫瑞爾。她覺得這些感情是不正經的。她心情很複雜,害怕自己真是在盼他。她站在那裡,自覺有罪,接著內心又湧起一種羞愧之情,她的內心被這些苦惱糾纏成一團。她是在盼保羅嗎?他知道她在盼他嗎?這多讓她丟人啊!她覺得她整個心靈都被重重羞辱糾纏著。 阿加莎先梳妝完,跑下樓去。米麗亞姆聽到她放蕩地沖著小夥子打著招呼,她知道阿加莎用這種口氣說話時那雙灰眼睛會變得多麼明亮。如果她這麼招呼他,她一定會覺得自己太冒失大膽。她仍舊站在那兒譴責自己不應該盼著他,心靈飽受折磨,她困惑不解地站在那裡祈禱著。 「哦,主啊,別讓我愛上保羅·莫瑞爾,如果我不應該愛他,就別讓我愛上他吧。」 禱告裡有些不合情理的話引起她的深思,她抬起頭來思索著。我愛他有什麼錯嗎?愛情是上帝賜予的禮物。然而愛情卻讓她羞愧。這都是因為他,保羅·莫瑞爾。但是,這又不關他的事,是她自己的事,是她和上帝之間的事。她準備成為一個犧牲品。不過這是給上帝的犧牲品,不是給保羅·莫瑞爾的,也不是給她自己的。過了一陣,她把臉埋在枕頭裡說: 「主啊,如果我愛他是您的意願,那麼,就讓我愛他吧——像基督一樣,為拯救靈魂而死,讓我正大光明地愛他吧,他是您的兒子啊。」 她仍舊站在那裡,一動不動,被自己深深地感動了,一頭黑髮貼在紅方塊和淡紫色小枝葉圖案方塊拼綴起來的被面上。祈禱對她來說幾乎是非常重要。祈禱之後,她就進入自我犧牲的極樂境界,認為上帝作出犧牲,賜給芸芸眾生的靈魂最大的幸福,而自己和上帝是一樣偉大。 她下樓時,保羅正靠在一張扶手椅上,拿著一幅小畫熱心地給阿加莎看,阿加莎正在諷刺他。米麗亞姆看了他倆一眼,不願看見他們這種輕浮神態,進了起居室一個人呆在那裡。 到喝茶的時候,她才能跟保羅說話,態度很冷淡,保羅以為自己得罪了她。 米麗亞姆不再每星期四晚上去貝斯伍德圖書館了,整個春天,她都按時去叫保羅一起去。但從很多小事,從他家裡人的冷嘲熱諷中她明白了他家對她的態度。因此她決定再也不去他家了。一天傍晚,她對保羅聲明以後的星期四晚上,她再也不去叫他了。 「為什麼?」他不太在意地問。 「沒什麼,只是我覺得還是不去的好。」 「好吧。」 「但是,」她有些支支吾吾,「如果你願意見到我,我們還是可以一起去的。」 「在哪兒跟你見面?」 「隨便什麼地方——你願意在哪兒就在哪兒。」 「我不想在別的地方跟你見面,我不明白你為什麼不繼續來叫我。不過既然你不來叫我,我也不想跟你見面了。」 就這樣,對她和他都十分寶貴的星期四晚上就這麼中斷了。他用工作代替了以前星期四晚上的活動,莫瑞爾太太對這個安排十分滿意。 他不承認他倆是戀人。他們之間的親密關係一直保持著十分超然的色彩,好象只是一種精神上交流。一種想法,一種努力保持清醒的掙扎。因此,他覺得,這只不過是一種柏拉圖式的戀愛。他堅決否認他們之間還有其它任何關係。米麗亞姆則保持沉默,或者是默認了。他真傻,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倆一致同意,不理會親友的議論和暗示。 「我們不是情人,我們是朋友。」他對她說,「我們清楚,讓他們說去吧,他們說什麼又有什麼關係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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