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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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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羅!保羅!快來看啦!」 這是母親的聲音,他扔下書就走了出去。這是一個通到野外的長長的花園。那是一個灰暗、陰冷的天,還有陣陣寒風從德比郡刮來。兩塊田地之外就是房屋鱗次櫛比,到處是紅牆的貝斯伍德。在那一片房屋中,教堂的尖塔和公理會禮拜堂的尖頂高聳而起。再往前就是樹林和小山,一直通灰白色的潘寧山脈的頂部。保羅朝花園望去,尋找著母親,她的頭顯露在紅醋栗樹叢中。 「到這兒來!」她叫道。 「幹嗎呀?」他回答。 「來看看。」 她在看著紅醋栗樹上的花蕾。保羅走了過去。 「想一想,」她說,「我以為在這裡再也看不到這些了!」 兒子走到了她身邊,柵欄下面有一塊小小的花壇,裡面長著一些綠色的毛蓬蓬雪裡青,就像沒發育好的球莖上長出來的一樣,開著三朵奇形怪狀的花。莫瑞爾太太指著那些深藍色的花。 「來,看那個!」她驚叫著,「我正在看紅醋栗時,心裡想:『那個很藍很藍的東西,是不是一個蜂巢呢?』那兒,你看,蜂巢,三朵雪裡青,太美了!但它們是從哪兒來的呢?」 「我不知道。」保羅說。 「哦,太奇妙了!我還以為認識這園子裡的一草一木呢。是不是很棒啊?你瞧,那棵醋栗樹剛好掩護這些花,沒傷,也沒碰。 他蹲下身,把鐘一般的小藍花翻了過來。 「這是一種奇妙無比的顏色!」他說。 「可不是!她叫道,「我想這花兒可能來自瑞士,聽人說那兒才有這麼可愛的東西。想想,這花開在雪地裡!不過,它們是從哪來的呢?風不會把它們吹來的,是吧?」 這時,他記起他曾在這兒插過很多修剪下來的斷技。 「你從沒告訴我。」她說。 「是的,我想等到開花時再說。」 「現在,你看!我差點錯過這些。我一輩子還沒在花園裡見過雪裡青呢。」 她又激動又得意,這花園給她無窮的樂趣。保羅為她而感到高興,他們終於住進了有一個可以通往田地的花園的房間。每天早飯後,她都出去,心情愉快地繞著花園溜達一會兒。的確,她熟悉這園子裡的一草一木。 出遊的人都來齊了。吃的裝好後,他們就興沖沖地出發了。他們趴在水渠堤上,從溝這頭扔下一張紙,看著紙片被水沖到另一頭。他們站在遊艇碼頭的人行橋上,看著寒光閃閃的鐵軌。 「你應該看一看六點半路過的那趟特快車。」倫納德說,他的爸爸是個信號員。「夥伴們,那趟車轟隆聲可真大啊。」這一夥人看看這一頭通向倫敦,另一頭通向蘇格蘭的鐵路,他們似乎感覺到了這兩個神秘地方的存在。 在伊爾克斯頓,成群成群的礦工正等著酒店開門。這是一個無聊懶散的小鎮。斯丹頓·蓋特鑄鐵廠爐火熊熊。他們對所見所聞都熱烈爭論著。從特威爾他們又穿過德比郡回到諾丁漢郡。午飯時分,他們到了鐵杉石,田野裡到處是諾丁漢和伊爾克斯頓的人群。 他們原以為會有一塊歷史悠久、聞名於世的紀念碑,結果卻只看到了一小塊扭曲的岩石,像只枯爛的蘑菇,可憐兮兮地站在田野的一邊。倫納德和狄克開始把他們的名字縮寫:「L.W,」和「R.P」刻在那古老的紅砂石上。但是,保羅拒絕這樣做,因為他曾在報上讀到過諷刺刻字留念的人的評論,說這些人想流芳百世卻苦於找不到其它門路。接著,所有的小夥子們都爬上了岩石頂部四處眺望。 田野裡到處都是工廠男女工人在吃午飯,或做著什麼運動。遠處是一個古老莊園的花園,草地四周有水松樹籬和密密的樹叢,還有一個個種著金黃色番紅花的花壇。 「瞧,」保羅對米麗亞姆說,「多麼安靜的一個花園!」 她已經看見了那黑黑的水松和金黃色的番紅花,但她又感激地看了看那兒。和這麼多人在一起,他似乎不屬她了。他和平時不一樣——不是她的那個能瞭解她心靈處最輕微的震顫的保羅,而是另外一種人,和她沒有共同語言。她感到莫大的傷害,所有的知覺也麻木了。只有當他又回到她身邊,丟下她所認為另外一個比較渺小的他時,她才能回復過來。現在他讓她看這個花園,渴望跟她接觸。她已厭倦了田野的景色,就轉過身來看看四周都被密密麻麻的番紅花環繞的這片寂靜的草地。一股寂靜得幾乎讓她癡迷的感覺籠罩了她。這讓她感到她是和他單獨在這個花園裡了。 之後,他又離開她加入其他夥伴之中。不久,他們就動身回家了。米麗亞姆一個人慢慢地走在後面,她和別人合不來,她極少結交別人:她的朋友、夥伴、情人就是大自然。她看著太陽蒼白無光地往下落。在陰暗、寒冷的樹籬中夾雜著一些紅葉,她溫柔地、充滿深情地採摘著這些葉子,指尖憐愛地撫摸著葉子,表達著自己內心的深情。 突然,她發現自己一個人走在一條陌生的路上,於是她向前匆匆趕去,在小巷的拐角處她趕上保羅,他正彎著腰站在那裡,好像在聚精會神地幹著什麼,鎮定、耐心,但又有一點無望的樣子。她猶豫地向他走去,看著他。 他全神貫注地呆在路中間。遠處,一抹濃濃的金光還留在灰暗的天際,把他映襯得像尊黑色浮雕。就像夕陽把他送給了她,她看著他那瘦小但結實的身影。心裡突然一陣痛楚,她知道自己一定愛上了他。她曾經發現了他身上少有的那種潛力,發現了他的孤獨。她像是瑪利亞在天使面前聽到聖靈降生的消息一樣,哆嗦著慢慢向前走去。 他終於抬起頭來。 「哦,」他感激地驚叫到,「你在等我嗎?」 她看見他眼睛掠過一絲陰影。 「這是什麼?」她問。 「這個彈簧壞了。」他給她看看他的傘損壞的地方。 立刻,她有點不好意思了,她知道不是他自己弄壞的傘,是傑弗裡的責任。 「這只不過是一把傘,是吧?」她問。 她很奇怪他平時不計較一些瑣碎事,而此時卻如此小題大作。 「但這是威廉的傘,而且根本沒法不讓我媽媽不知道。」他平靜地說著,仍舊耐心地擺弄著那把傘。 這句話像把刀似的刺中了米麗亞姆的心。這也證實了剛才她對他的揣度,她望著他。但他卻神情冷淡,因此她也不敢好言安慰他,甚至不敢溫柔地跟他說話。 「走吧,」他說,「我修不了。」於是他們就默默地沿著舊路走著。 當天傍晚,他們漫步在尼瑟·格林附近的樹林中,他好像在竭力要說服自己似的,有些焦急地對她說: 「你知道,」他費勁地說著:「如果一個人有了愛,另一個人也一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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