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勞倫斯 > 兒子與情人 | 上頁 下頁
四九


  單方面來說,他是經過好久才瞭解她的。由於生病,他不得不在家待了十個月。有一段時間,他跟母親去了斯肯格涅斯,在那裡過的相當不錯。不過,即使在海濱,他也寫了幾封長長的信給雷渥斯太太,給她講了海岸和海。他還帶回來他心愛的幾幅單調的林肯海岸的素描,急著給她們看。雷渥斯太太家人對他的畫比他母親還感興趣。當然莫瑞爾太太關心的不是他的藝術,而是他本人和他的成就。但雷渥斯太太和她的孩子們都幾乎成了他的信徒。他們鼓舞了他,讓他對他的工作滿腔熱情,而他的母親的影響就是讓他更加堅定,孜孜不倦,不屈不撓,堅持不懈。

  他不久就和幾個男孩子們交上了朋友。他們的粗魯只不過是表面現象罷了。一旦他們遇到了自己信得過的人,他們就變得相當溫文爾雅,和藹可親。

  「你想跟我一起去修耕地嗎?」艾德加有些猶豫地問他。

  保羅高高興興地去了,整個下午都幫著朋友鋤地,或者揀青蘿蔔。他常常和三兄弟躺在穀倉裡的乾草堆上,給他們講關於諾丁漢和喬丹的事情。投桃報李,他們也教他擠牛奶,讓他幹些小雜活——切乾草、搗爛蘿蔔——他願幹多少就幹多少。到了仲夏,整個乾草收穫季節,他都和他們一起幹活,而且喜歡上了他們。實際上,這個家庭與世隔絕,他們多少有點像「遺民」。雖然這些小夥子們都強壯而健康,然而他們生性過於敏感,愛躊躇不前的性格使他們相當孤寂,而你一旦贏得他們的親密情誼,他們也是相當親切的貼心朋友。保羅深深地愛上了他們,他們同樣也愛保羅。

  米麗亞姆是後來才接近他的。不過他卻早在她還沒在他生活中留下任何痕跡時就已經進入了她的生活圈子。一個無聊的下午,男子漢們在地裡幹活,其它人去了學校,家裡只有米麗亞姆和她的母親。這姑娘猶豫了一會兒,對他說:

  「你見過秋千嗎?」

  「沒有。」他回答,「在哪兒?」

  「在牛棚裡。」她回答。

  在準備給他什麼東西,或給他看什麼東西之前,她總是要猶豫不決。男人對事物的價值標準和女人的大不一樣。她喜歡的東西——對她來說很寶貴的東西——卻常常受到幾個兄弟的嘲弄取笑。

  「好,走吧。」他回答著,跳起身來。

  這兒有兩個牛棚,穀倉兩邊各有一個。一個低暗一些的牛棚有四頭母牛,當小夥子和姑娘向吊在黑暗處屋樑上的又粗又大的繩子走去時,母雞亂飛到食糟邊上吵個不停。那根繩子向後繞在一根釘子上。

  「這倒真是挺不錯的繩子呢!」他讚賞地驚叫著摟著它坐上去了,急著想顯顯身手。但立即他又站起身來。

  「來,你先來。」他對姑娘說。

  「喂,」她回答著向穀倉走去,「我們先在坐的地方鋪幾個袋子。」她把秋千為他弄得舒舒服服的。她很高興這樣做,他抓住了繩子。

  「好,來吧。」他對她說。

  「不,我不先來。」她回答。

  她靜靜地站在一邊。

  「為什麼?」

  「你來吧。」她懇求道。

  這幾乎是她生命中第一次嘗到對一個男人讓步的樂趣,嘗到了寵愛他的樂趣。保羅看著她。

  「好吧,」他說著坐了下來,「當心!」

  他跳上了秋千,幾下子就飛上了空中,幾乎飛出牛棚門口。門的上半部分是開著的,只見外面正下濛濛細雨,院子肮髒不堪。牛群無精打彩地靠著黑色的車棚,遠處是一排灰綠色的林牆。她戴一頂絆紅色的寬頂無簷帽,站在下面望著。他往下看她,她看見他那雙藍眼睛閃閃發光。

  「蕩秋千真是一種享受。」他說。

  「是啊。」

  他在空中全身心蕩啊蕩啊,淩空而過,活像一隻高興的飛撲而來的鳥。他朝下看著她。那頂絆紅的帽子扣在她的黑卷髮上,她沖著他仰起那美麗而熱情的臉蛋,一動不動地沉思著。牛棚裡又黑又冷。突然,一隻燕子從高高的屋頂上俯衝下來,飛出了門。

  「我不知道還有一隻鳥在看著我們呢。」他喊起來。

  他悠閒地蕩著,她可以感覺到他在空中一起一落,仿佛有什麼力量推動著他。

  「哦,我要死了。」他說,聲音恍恍惚惚,宛如夢中,好像他就是那逐漸停止擺動的秋千。她看著他,很癡迷的樣子。突然,他停下了,跳了下來。

  「我蕩得太久了,」他說:「蕩秋千真是一種享受——真是一種享受。」

  米麗亞姆看到他對蕩秋千這麼認真,這麼熱衷,心裡高興極了。

  「噢,你繼續蕩吧。」她說。

  「為什麼?你難道不想蕩一下?」他吃驚地問。

  「嗯,不是很想,我只蕩一會兒吧。」

  他為她鋪好口袋,她坐下了。

  「這很有意思,」他說著開始推她。「抬起腳後跟,要不會撞到食槽邊上的?

  她感覺到他靈巧地正好及時抓住了她,每推她一下用力也恰到好處。她不禁害怕起來,她的心裡湧起一股熱浪。她在他手裡了。接著,他又恰到好處地用力推了一把,她緊緊抓住繩子,幾乎要暈過去。

  「哈,」她害怕地笑了,「別再高了!」

  「可這一點也不高呀。」他分辯說。

  「可別再高了。」

  他聽出了她聲音裡的恐懼,就住了手。在等他再一次來推她時,她的心緊張地像在煎熬中。不過他沒來推,她這才喘了一口氣。

  「你真的不想蕩得再高一點嗎?」他問,「就保持這個高度嗎?」

  「不,讓我自己來吧。」她回答。

  他走到一邊,看著她。

  「咦,你幾乎沒動嘛。」他說。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會兒就下來了。

  「人家說你如果能蕩秋千,你就不會暈船。」他說著又爬上了秋千,「我相信我不會暈船。」

  他又蕩了起來。在她眼裡,他身上仿佛有什麼引人入迷之處。這會兒他全心全意淩空蕩著,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在飄蕩著。她從來不會這麼投入,她的兄弟們也不會的。她的心不由升起一股熱流。他仿佛是一團火焰,在空中蕩來蕩去時點燃了她心中的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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