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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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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少男少女的愛情】 在秋天那段時間,保羅去了好多次威利農場,他和最小的兩個男孩子已經成了朋友。大兒子艾德加起初有點傲氣,米麗亞姆也不大願意和他接近,她怕被保羅看不起,會像她兄弟那樣對待他,這個女孩子內心充滿羅曼蒂克的幻想、她想像著到處都有沃爾特·司各特筆下的女主人公。受到頭戴鋼盔或帽簪羽毛的男子的愛慕,而她就是一位公主般的人物,後來淪落為一個牧豬女。而她見到得多少有點象沃爾特·司各特筆下的男主人公的保羅時有點害怕,保羅既會畫畫,又會說法語,還懂代數,每天乘火車去諾丁漢。她害怕保羅也把她看作是個牧豬女,看不出她自身內在的那種公主氣質,因此她總是冷淡地保持一定的距離。 她的好伴兒就是自己的母親,她們都長著褐色的眼睛,都帶有神秘莫測的氣質。這種女人內心深深地信仰宗教,甚至連呼吸中都有一種宗教氣息,她們對待生活也是透過這層迷霧。對於米麗亞姆來說,當瑰麗的夕陽映紅了西天,當艾迪絲、露茜、羅恩娜、布萊茵·德·布伊斯·吉爾伯特,羅勃·羅伊和蓋·曼納林等等人物形像在清晨朝陽下踩著腳下沙沙作響的樹葉,或在下雪天,高高坐在臥室裡時,她就覺得她一心一意熱情膜拜的耶穌和上帝合二為一了。這就是她的生活。其餘時間,她就無聊地在家裡幹活。要不是她剛擦乾淨的紅地板馬上就會被兄弟們的皮靴踩髒的話,她是不會介意幹這些家務活的。她老是緊緊地抱著四歲的小弟弟,她的疼愛幾乎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她虔誠地去教堂,頭總是低著,唱詩班別的女孩子的粗俗的行為和教區牧師庸俗的嗓音都讓她痛苦得發抖。她跟她的幾個兄弟針鋒相對鬥爭,因為她認為他們是野蠻的傢伙。她對父親也不是很尊重,因為在他心中,他沒有一點珍惜尊重上帝的意思,只是想盡力過一個舒適的日子。而且,只要他想吃飯,就得開飯。 她痛恨自己低下的地位,她想得到別人的尊敬。她想學習,想像著如果她也能像保羅所做的那樣《高龍巴》,《圍著房間的旅行》,這世界對她就會是另一副面孔了,而且也會對她肅然起敬了。她不可能靠地位和財富成為一名公主,因此她瘋狂地學習,想籍此來出人頭地。因為她與眾不同,不該與平庸之輩一起被別人忽視。學習則是她所尋求的出人頭地的唯一方法。 她的美——那種羞怯、任性、十分敏感的美——對她來說不算什麼。甚至她那熱烈地沉湎於狂想的靈魂,也是不足掛齒。她一定得有什麼東西來鞏固她的自尊心,因為她覺得自己跟別人不一樣。她對保羅簡直是心馳神往。總的來說,她對男性是藐視的。但是,眼前這位是一個新的形象,聰明伶俐,文雅,時而溫柔,時而憂傷,時而機靈乖巧,他見多識廣,家裡還新近遭逢喪事。這個男孩就這點微薄的知識已經博得了她的無限尊敬。然而,她卻努力裝出藐視他的樣子,因為他只是把她看成了一個地位低下的姑娘而不是一位公主,甚至,他幾乎不注意她。 後來,他大病了一場,她想到他可能會變得十分虛弱,那麼,她就比他強壯些,這樣,她就可以愛護他了,而他也依靠著她,她把他擁在懷裡,不知她將會多麼的愛他! 天剛亮,李花競相開放,保羅就搭那輛送牛奶的笨重的馬車來到了威利農場。他們在早晨清新的空氣中慢慢地往坡上爬,雷渥斯先生親切地沖他喊了一聲,接著就「嗒嗒」地催著馬兒。一路上,白雲繚繞,湧向被春天喚醒的後山。尼瑟米爾河流經山谷,河水在兩岸乾枯的草地和荊棘的映襯下顯得很藍。 馬車行駛了四英里半,樹籬上小小的花蕾飛開出玫瑰似的花朵,閃出銅綠般色澤。畫眉和黑鳥此伏彼起互相和鳴。這兒真是一個令人著迷的新奇的世界。 米麗亞姆透過廚房向窗外張望著,看見馬踏過白色的大門進了後面長滿橡樹的院子,但還沒看見人影。緊接著,一個穿著厚厚的大衣的年輕人下了車,伸出手去接那個相貌英俊、紅光滿面的農夫遞過去的鞭子和毛毯。 米麗亞姆出現在門口,她快十六歲了,膚色紅潤,儀態端莊,更加漂亮了,她的眼睛突然睜得大大的,好像什麼使她欣喜若狂。 「我說,」保羅說,不好意思地側過臉,「你家的水仙花就要開了,是不是太早啊?不過這花看上去冷冰冰的,是嗎?」 「是冷冰冰的。」米麗亞姆用悅耳含情的聲音說。 「那花蕾上的綠色……」他支支吾吾,囁嚅著說不下去了。 「我來拿毯子吧。」米麗亞姆異常溫柔地說。 「我自己來。」他說,似乎有些受到傷害,不過他還是把毯子遞給了她。 接著,雷渥斯太太出現了。 「你一定又冷又累,」她說,「我來替你脫衣服,這衣服太厚太重,你不能穿這件衣服走遠路。」 她幫他脫下大衣,他對這種照顧很不適應。她被大衣壓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喂,孩子她媽,」農夫提著大奶桶,晃晃蕩蕩地走過廚房時,笑著說,「你怎麼能拿得動那東西呢?」 她替小夥子把沙發墊子拍拍松。 廚房狹小而零亂。這個房子原來是個工人的房子,家具也是破破爛爛的。保羅喜歡這兒——喜歡被當做爐邊地毯的麻袋,喜歡樓梯下面那有趣的角落,還喜歡角落裡的小窗戶,他彎下腰來就可以通過窗戶看到後園裡的李樹,和遠處可愛的小山丘。 「你要不要躺一躺?」雷渥斯太太問。 「哦,不要,我不累。」他說,「你不覺得出來有多麼美好嗎?我看見一棵開花的野刺李,還有好多的屈菜,我真高興今天天氣這麼好。」 「你要不要吃喝點什麼?」 「不用,謝謝你。」 「你媽媽怎麼樣?」 「我覺得她現在太累了,老是要幹的活太多。也許要不了多久要和我一起去斯肯格涅斯,她就能休息休息了。如果她能去,我會非常開心的。」 「沒錯,」雷渥斯太太回答,「她自己沒病倒真是個奇跡。」 米麗亞姆忙乎著準備午飯,保羅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他的臉蒼白而消瘦,不過他的眼睛還是像以往一樣機靈而充滿活力。他看著姑娘走來走去那驚異癡醉的樣子,把一個大燉鍋擱在爐子上,要不就看看平底鍋裡。這裡的氣氛和自己家裡完全不一樣,家裡的一切總是普普通通,平平淡淡。馬在園子想去吃玫瑰花,雷渥斯先生在外面大聲吆喝著,姑娘嚇了一跳,一雙黑眼睛看了看四周,仿佛什麼東西突然闖入了她的內心世界。屋裡屋外都有一種寂靜的感覺,米麗亞姆似乎生活在一個夢幻一般的故事裡,她自己是個被囚禁的少女,她的心總是在一個遙遠、神秘的地方,沉醉在夢境中,她身上那條褪色的舊裙子和破靴子就像是考菲圖國王的那位行乞少女身上浪漫的破爛衣衫。 她突然意識到他那雙敏銳的藍眼睛在注視自己,把她的全身上下都看在眼裡。她的破靴子和舊衣衫頓時讓她感到痛心。她痛恨他看到了這一切,甚至他還知道她的長襪沒有拉上去。她走進了洗碗間,臉漲得通紅。從這之後,她幹活時,手總是有點發抖,差點沒把拿著的東西掉到地上。她內心的夢被驚動,因此她渾身驚慌得發抖,她恨他看到的太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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