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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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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知道有多少頁。」 「把你看過的說點給我聽聽。」 她說不出來。 她連第二頁都沒念到。威廉卻看過很多書,有一個聰明機靈的頭腦。她除了談情說愛,聊天,什麼也不懂。他習慣于和母親交流自己的想法。他需要的是志同道合的伴侶,而他的未婚妻卻要他做一個能付帳單和喊喊喳喳說笑的情夫,因此他不禁對未婚妻產生了深深的厭惡。 「你知道嗎,媽媽,」晚上他和母親單獨在一起地,他說,「她連一點省錢的意思都沒有,頭腦簡單,胡亂花錢。她拿到工資時,她就立刻買那些不是必需的蜜餞栗子吃,結果我不得不給她買季票,買必需的零零碎碎的東西,甚至連內衣褲也得我買。而且她想結婚,我自己也認為我們還是最好明年辦事情。但現在這個樣子……」 「這個樣子就急著結婚,簡直太糟糕了。」母親回答。「我還得再考慮一下,孩子。」 「哦,算了,現在跟她斷絕關係是不可能的。」他說,「所以我要儘快結婚。」 「好吧,孩子,如果你願意,那就行、沒人會阻攔你。不過我告訴你,一想起這樁婚事,我就徹夜難眠。」 「哦,她會好起來的,媽媽,我們將設法克服。」 「她讓你給她買內衣褲的嗎?」母親問。 「嗯,」他有點歉意地說,「她沒問我要,但是有天早晨——是個很冷的早晨——我發現她站在車站時直發抖,凍得站不住了。於是,我問她,她穿的衣服夠不夠,她說:『我覺得夠了。』我說,『你穿沒穿暖和的內衣內褲?』她說,『沒有,內衣內褲是棉布的。』我問到底為什麼在這種天氣裡不穿厚點的內衣內褲,她說是因為她沒錢。她就這樣熬著,得了支氣管炎!我不得不帶她去買厚一點的內衣內褲。媽媽,如果我們有錢,我也不會在乎的。但是你知道,她至少應該把買季票的錢留下來。但是沒有,她來問我要錢買。我只好想辦法去找錢。」 「你們的前景可是不太妙啊。」莫瑞爾太太有些悲觀地說。 他臉色蒼白,那張粗獷的臉以前總是什麼都不在乎,永遠笑嘻嘻的,現在卻是滿臉的惆悵和失望。 「但是現在我不能放棄她,我陷得太深了。」他說,「而且,有些事情我離不了她。」 「孩子,記住你可要自己把握自己的生活。」莫瑞爾太太說,「沒有什麼事再比一個沒有前途的婚姻更糟糕了。我的婚姻已經夠糟糕了,天知道我應該給你一些教訓,可也說不準,也許你的婚姻要比我的還要糟糕許多倍。」 他斜倚著壁爐架,雙手插在口袋裡,他是一個身材高大,骨瘦如柴的人,看上去似乎如果他願意,踏遍天涯海角,在所不辭。可是此刻她從他臉上看出了悲觀失望的神情。 「我現在不能放棄她。」他說。 「可是,」她說:「記住還有別的事比解除婚姻更糟呢。」 「現在,我不能放棄她。」 鬧鐘嘀嘀嗒嗒地走著。母子倆沉默不語,他們之間有衝突,不過他不再說話了。最後,她說: 「好了,去睡吧,孩子,明天早晨你就會感覺好點,也許會更清醒些。」 他吻了她一下,走了。她捅了捅爐子,心情似乎從來沒有這麼沉重過。過去,和丈夫在一起的歲月,她只覺得內心的希望化為泡影,可是還沒有喪失生活的勇氣。而現在,她感到心力焦淬,她的希望又受到沉重的打擊。 此後,威廉常常表現出對未婚妻的深惡痛絕。在家的最後一個晚上,他又在抱怨她。 「好吧,」他說,「如果你不相信她是什麼樣的人,那你信不信她受過三次宗教堅信禮?」 「胡說!」莫瑞爾太太大笑起來。 「不管是不是胡說,她確實是這樣。堅信禮對她來說——是她大出風頭的戲場。」 「我沒有,莫瑞爾太太,」女孩子叫了起來——「我沒有,這不是真的。」 「什麼!」他大喊著,猛地向她轉過身來,「一次在布隆利,一次在肯肯罕,還有一次在別的什麼地方。」 「再沒有什麼別的地方!」她說著,哭了,「再沒有別的什麼地方!」 「有的!就算沒有,那你為什麼行兩次堅信禮?」 「有一次我才十四歲,莫瑞爾太太。」她含著眼淚辯解著。 「噢,」莫瑞爾太太說,「我完全理解,孩子,別理他。威廉,說出這樣的話你應該感到羞愧!」 「但這是真的。她信仰宗教——她過去有本藍天鵝絨面的祈禱書——但是,她內心的宗教信仰都不比這條桌子腿強多少,她行了三次堅信禮,那只是為了表現,為了顯示自己。這就是她對一切的態度——一切!」 姑娘坐在沙發上,哭了,她生性軟弱。 「至於愛情!」他叫道,「你最好還是叫只蒼蠅去愛你吧,它會喜歡叮在你身上的……!」 「好了,別再說了,」莫瑞爾太太下命令了,「如果你要說的話就找個別的地方說去吧。威廉,我都為你感到羞愧!為什麼不表現出男子漢的氣概?幹別的什麼都不行,專找姑娘的岔,還說是同她訂了婚!」 莫瑞爾太太氣極敗壞地坐下來。 威廉不吭聲了,後來,他似乎後悔了,吻著姑娘,安慰她。不過他說的是真話。他厭惡她。 他們就要離家的時候,莫瑞爾太太陪他們到了諾丁漢。還有很長一段路才能到凱斯頓車站。 「你知道,媽媽,」他對她說,「吉普是個膚淺的人,心裡不會思考你任何事。」 「威廉,我希望你別說這些事。」莫瑞爾太太說,她真為走在她旁邊的姑娘感到難過。 「這又怎麼了,媽媽,現在她非常愛我。但如果我死了,要不了三個月她就會把我忘到九霄雲外去。」 莫瑞爾太太感到可怕極了,聽到兒子最後那句痛快的話,她的心狂跳起來,久久不能平靜。 「你怎麼知道?」她說,「你不知道,就沒有權利說這種話。」 「他常常說這樣的話。」姑娘大聲嚷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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