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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像我們上次一樣!」波莉重複著。「是的,我們老在引壞別人,我們確實是這樣的,我的天,一個小夥子跟你在一起倒更容易被引壞。」

  「現在是工作的時候,沒時間說廢話。」帕普沃斯先生嚴厲而冷淡地說。

  「早就是工作的時間了。」波莉說著,昂首闊步地走了。她四十歲左右,身材矮小平直。

  這間屋子靠窗的工作臺上,放著兩台蜷線機。穿過裡面的門,還有一間較為狹長的屋子,裡面放有六台機器。一群帶著漂亮的白圍裙的姑娘站在一起聊天。

  「你們除了聊天就沒別的事幹了嗎?」帕普沃斯先生說。

  「只是在等你呀。」一個漂亮的女孩哈哈笑著。

  「得了,接著幹,接著幹。」他說:「走吧,夥計,帶你認認路。」

  保羅跟著他的頭兒跑上樓,上司又給他一些查帳和開票的活兒。他站在書桌前,費勁地用他那笨拙的筆跡寫著。一會兒,喬丹先生從玻璃辦公室裡踱著步子過來,站在他身後,讓這個男孩感到極不舒服,一根紅潤肥胖的指頭伸到他正在填寫的表格上。

  「密斯特丁·A·貝茨先生!」那粗魯的嚷嚷聲就在他耳邊響起。

  保羅看著自己寫的很難看的「密斯特丁·A·貝茨先生」,有點不知所措。

  「難道他們就是這樣教你的嗎?如果你前面用了『先生』,後面就別再用『先生』,一個人不能同時用兩個稱呼。」

  男孩有些後悔自己濫用尊稱,猶豫了一下,哆嗦著手把「密斯特」劃掉了。然而,喬丹先生立刻把這張發票奪了過去。

  「重寫一張!你打算把這樣一張發票寄給一位紳士嗎?」說罷不耐煩地扯碎了那張藍色的單子。

  保羅重新又開始寫了,他羞得面紅耳赤,然而喬丹先生還在身後監視他。

  「我不知道他們在學校教了些什麼,你應該寫得更好一點。現在的孩子除了背詩、拉小提琴,什麼也沒學會,你看見他寫的字了嗎?」他問帕普沃斯先生。

  「是的,不錯吧?」帕普沃斯先生毫不介意地說。

  喬丹先生在喉嚨裡咕嚕了一聲,但並沒有生氣。保羅猜測他的老闆只是刀子嘴,豆腐心。實際上,這位手工工場矮個老闆雖然英語說得不地道,卻能十分和美地讓手下人獨自工作,不太計較一些細枝末節的事,很有紳士派頭。不過他也知道自己形像不像一位老闆或工場主,因此,他不得不做出老闆的樣子,裝腔作勢,來個下馬威。

  「讓我想想,你叫什麼名字來著?」帕普沃斯先生問他。

  「保羅·莫瑞爾。」

  令人奇怪的是,孩子們在報上自己的姓名時總是感到屈辱。

  「保羅·莫瑞爾,是嗎?好,你——保羅·莫瑞爾要用心把這些事幹好,然後……」

  帕普沃斯先生慢騰騰地坐在凳子上,開始寫起來。一個姑娘從後面的一扇門裡走了進來,把一些剛剛熨好的彈性織品放在櫃檯上後,轉身走了。帕普沃斯先生拿起那只淺藍色的護膝,檢查了一遍,又匆匆核對了一下黃色訂貨單,把它放在一邊。下一個是一個肉色的假腿。他處理完這些事後,又寫了兩三張定單,叫保羅跟他一起去。這次他們從剛才那姑娘出現的那扇門裡走了出去。保羅發現他們已經走到一段木梯頂部2下面有一間兩面都有窗戶的房子,再過去點兒,屋子盡頭有六個姑娘彎腰坐在工作臺旁就著窗戶的光做著針線活。她們正唱著《兩個穿藍衣的小姑娘》。聽見門開了,她們都轉過身,看到帕普沃斯先生和保羅正從房間那頭看她們,就停止了唱歌。

  「你們不能聲音小點嗎?」帕普沃斯先生說,別人還認為我們這兒養貓呢。」

  坐在一張高凳子上的駝背女人,轉過她那張又長又胖的臉,用一種低沉的嗓音對帕普沃斯先生說:

  「那麼,他們都是雄貓啦。」

  帕普沃斯先生想在保羅面前,做出一種令人肅然起敬的樣子,他下了樓梯來到成品間,走向駝背芬妮旁邊,她坐在一張高凳上,上身顯得很短,她那梳成幾大股的淺棕色頭髮的腦袋和那張蒼白肥胖的臉相比之下顯得太大了一些。她穿著件綠黑相間的開斯米毛衣,那雙從狹窄的袖口裡露出來的手又瘦又幹。她緊張地放下手裡的活,帕普沃斯先生給她看了看一只有毛病的護膝。

  「得了,」她說:「這不是我的錯,你用不著怪我。」她的臉頰泛紅。

  「我沒說它是你的過錯。你按我告訴你的幹,好嗎?」帕普沃斯直截了當地問道。

  「你是沒說它是我的錯,但你那副樣子讓別人錯認為是我的錯。」這個駝背女人叫道,幾乎哭了。接著她從老闆手裡奪過那只護膝,說:「好,我給你改,你用不著發那麼大的脾氣。」

  「這是你們的新夥計。」帕普沃斯先生說。

  芬妮轉過身,溫柔地對保羅笑了笑。

  「哦!」她說。

  「但是,你們可不要把他寵壞了。」

  「把他變壞的可不是我們。」她像受侮辱似的頂了一句。

  「走吧,保羅。」帕普沃斯先生說。

  「再見,保羅。」其中一個女孩說。

  響起了一片嗤笑聲,保羅出去了,臉漲得通紅,一句話也沒說。

  這天太長了,整個上午,工人不斷地來跟帕普沃斯先生說著什麼。保羅不是寫,就是學著打包裹,為中午的郵寄做準備。一點鐘,更精確點,一點差一刻時,帕普沃斯先生就溜出去趕火車了。他住在郊區。一點鐘,保羅不知該幹什麼好,就拿著飯籃走到地下室,在那間放著一個長桌的陰暗房間獨自一人匆匆地吃了午飯。飯後,他出門了,街上陽光明亮,自由自在,讓他感到驚喜。但是到了兩點鐘,他又回到了那間大屋子的角落。不一會兒,女工們就成群結隊地走過,還指指點點著什麼,這些是在樓上做血氣帶重活的女工,她們還要完成假肢的最後一道工序。他等著帕普沃斯先生,不知道該幹些什麼,就坐下在黃色的訂單上亂寫一氣。帕普沃斯先生在三點差二十回來了,他就坐下來和保羅聊起來,他這時沒有擺任何架子,就像同齡人一樣。

  下午,這裡從來都沒多少活要幹,除非是快到週末了,要結帳時才比較忙。五點鐘,所有的男人都下到地下室,在板架旁喝茶,吃著抹了黃油的麵包,邊吃邊談。他們喝茶時也像吃午飯那樣匆匆忙忙,那麼讓人討厭!只不過在上面,他們之間倒是很愉悅的,而此刻因為地窖和擱板影響了他們,缺少那樣的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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