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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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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走向社會】 莫瑞爾天性莽撞,對危險也滿不在乎。因此不斷地出事故。莫瑞爾太太每當聽到一輛空煤車駛向家門口,她就會跑出起居室去看。想著丈夫很有可能坐在礦車裡,臉色灰白,滿面灰塵,渾身無力,不是病就是傷了。如果是他,她就會跑出去幫忙。 威廉去倫敦大約一年了,保羅剛剛離開學校、還沒有找到工作。有一天,莫瑞爾太太正在樓上,保羅在廚房裡畫畫——他有這方面的天賦——忽然有人敲門。他生氣地放下畫筆去開門,母親也打開窗戶,往下看。 礦上一個衣著肮髒的小夥子站在門口。 他問:「這是沃爾特·莫瑞爾的家嗎?」 「是啊。」莫瑞爾太太說:「什麼事?」 但是她已經猜到了。 「你丈夫受傷了。」他說。 「哦,天哪!」她驚叫了一聲,「他不出事那才是個奇跡呢。小夥子,這回他怎麼啦?」 「我不太清楚。不過可能是腿受傷了。已經把他送到醫院去了。」 「天哪!」她驚叫道,「哦,天哪,他就這副德性!從來沒有安寧過五分鐘,如果有,我寧願去上吊!他的大拇指傷剛好,而現在——你見了他嗎?」 「我在井下見過他。我看見他們把他放在礦車裡送上去,他昏過去了。不過弗雷澤大夫在燈具室裡給他檢查的時候,他大喊大叫地咒駡著。他們要送他去醫院時,他說他不去醫院,要回家。」 小夥子結結巴巴地說完。 「他當然想回家,好讓我來受拖累。謝謝你,小夥子,哦,天哪,我還沒有受夠嗎?我受夠了!」 她下了樓,保羅機械地繼續著他的畫。 「既然他們把他送到了醫院,那麼情況一定很糟糕。」她接著說,「他太粗心大意!別的人就沒有這麼多事故。是的,他想把擔子壓在我身上。哦,天哪,好不容易我們的生活才好了一點。把那些東西拿開,現在沒有時間畫畫了,火車什麼時候開?我得趕緊去凱斯頓了,我只好扔下臥室不管了。」 「我可以替你收拾。」保羅說。 「你不用。我想可以趕七點鐘的車回來。哦,我的天,他要惹出來多少麻煩啊。而且丁德山口那段花崗石路——還不如叫它碎石子路——簡直可以把他顛死。我真不明白他們為什麼不修修這條路。這麼糟糕的路,何況坐救護車的人都是急病人。為什麼不在這兒開一家醫院呢。如果那位老闆買下了礦區,天哪,會有足夠的事故發生,不用擔心醫院會倒閉。可是他們就不這樣做,卻一定把人放在一輛慢吞吞的救護車裡,送到十英里外諾丁漢去。這太不像話了!咳,他還要找岔子!他一定會的。我知道誰陪他,巴克,我想就是他,可憐的傢伙,他寧願躲在任何地方,也不想住在醫院裡。可是我知道巴克會很好地照顧他。還不知道他要在醫院住多久——他討厭住在那裡!不過,如果只是腿部受傷,那還不算太倒黴。」 說話的工夫她一直在準備著,匆匆取掉圍腰,她蹲在燒水鍋面前,把熱水慢慢地灌進水壺裡。 「我想把這個燒水鍋扔在海底裡!」她大聲說著,一邊不耐煩地擰著水龍頭。真是奇怪,這麼矮小的女人有一雙漂亮又有勁的胳膊。 保羅收拾好東西,放上茶壺,擺好桌子。 「四點二十才有火車。」他說,「你的時間很充裕。」 「哦,不,我沒多少時間了。」她大聲說,一面擦臉,一面從毛巾上眨著眼睛望著他。 「不,你來得及,不管怎樣你得喝杯茶。需要我陪你一起去凱斯頓嗎?」 「陪我一起去?我倒想問問,為什麼陪我去?現在,我還應該給他拿些什麼?唉,天哪!他的乾淨衣服——上帝保佑,是乾淨的。不過最好還是烘乾一些。還有襪子——他用不著襪子了——我想,還要一條毛巾吧,還有手絹,還有別的什麼?」 「梳子、刀、叉和勺子。」保羅說。父親以前住過院。 「天知道他的腿怎麼樣,」莫瑞爾太太接著說,一面梳著她那棕色的,細軟如絲的頭髮,不過摻雜著幾縷白髮。「他特別注意洗上半身,下半身他就覺得沒必要洗,不過,這樣的人在醫院裡也是見多不怪了。」 保羅已經擺好了桌子,他給母親切了兩片薄薄的黃油麵包。 「給你。」他說道,在她面前放了一杯茶。 「再別煩我!」她煩躁地喊道。 「可是,你必須吃點,東西都擺好了。」他堅持說。 於是她坐下來,輕輕抿著茶,默默地吃了點麵包,顯得心事重重的樣子。 幾分鐘後,她離開了,要步行兩英里半才到凱斯頓車站。她把帶給丈夫的東西全放在一個鼓鼓的網兜裡。保羅看著她行走在樹籬間的大路上——一個身材矮小、步履匆匆的背影,想到她又陷入痛苦、煩惱的深淵,他又為她而感到痛心。她內心焦急,疾步如飛,感到身後兒子的心緊緊地跟隨著她,感到他在盡力為她分擔重負,甚至支撐著她。她在醫院時,她想到:「如果告訴孩子情況是多麼的糟糕,他會很擔心的。我最好還是謹慎點。」然而當她步履艱難的往家走時,她卻感覺他會來分擔她的重擔的。 「情況糟糕麼?」她一進門,保羅就問。 「不能再壞了。」她回答。 「什麼?」 她歎著氣坐了下來,解開帽帶,兒子望著她仰起的臉,和那雙辛勤勞作的小手在頜下解著那個結。 「不過,」她回答道,「並不是很危險,可是護士說,是粉碎性骨折。你看,一大塊石頭砸在他腿上——這兒——是有創骨折,有些折骨把肉都戳穿了。」 「啊——太可怕了!」孩子們驚呼道。 「而且,」她繼續說,「他自然嚷嚷著他快死了——他要不叫才怪呢。『我不行了,親愛的!』他看著我說:『別傻了!』我說,『不管砸得多厲害,你也不會因為一條斷腿要命的。』『我不會活著出院的,除非進了棺材。』他嘟囔著。『得了』我說,『等你好點,你讓他們把你放在棺材裡抬到花園裡開開心,我想他們也會的!』『只要我們覺得那對他有好處。』護士長說。她是一個很好的護士長,就是相當嚴格。」 莫瑞爾太太摘掉帽子,孩子們在靜靜地等著她說下去。 「他的情況糟糕,」她繼續說:「一時好不了,這一下砸得很重,失了好多血,當然,這次也很危險。根本說不準能不能完全復原。而且,還會發燒和引起壞疽病——如果情況壞下去,他會很快不行的。但是,他體質不錯,皮肉也極容易長好。所以我覺得不會一直這麼壞下去。當然,有一塊傷——」 她臉色蒼白,情緒激動,三個孩子意識到父親的情況是多麼糟糕,屋子裡一片沉默、焦慮。 「他總會好的。」過一會兒保羅說: 「我也是這麼給他說的。」母親說。 每個人都沉默不作聲做自己的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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