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勞倫斯 > 兒子與情人 | 上頁 下頁 |
二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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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磨蹭著呆在屋裡,孩子煩躁得厲害,父親在身邊似乎加重了病人的煩躁。莫瑞爾站在那兒看了一下兒子,溫和地說: 「晚安。寶貝。」 「晚安。」保羅回答,然後翻了個身,松了一口氣,終於可以獨自呆一陣了。 保羅喜歡和媽媽一起睡,不管衛生學家們怎麼說,和自己所愛的人一起睡覺總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那份溫暖、那份心靈的依賴和安寧,以及那種肌膚相親所引起的令人舒服的感覺,催人入眠,也可以讓身心完全康復。保羅挨著她睡,就覺得病好了許多。他平時老睡不踏實,這時候也睡的很深、很熟,似乎重新獲得生活的信心。 康復階段,保羅坐在床上,望著那些鬃毛蓬鬆的馬在田間飼料槽地吃草。踩成黃色的雪地上撒滿乾草;望著那些礦工一群一群地走回來——一個個小小的黑影慢慢地穿過銀向色的田野。雪地上升起一片晴霧。夜幕降臨了。 身體漸漸復原,一切顯得美好而愜意。雪花突然飄到窗戶玻璃上,象一隻只銀色的飛燕棲息在那兒。雪花很快化了,玻璃上只有滴滴雪水往下爬著。有時雪花繞著屋角飛舞,像只鴿子即刻遠逝。山谷對面,一列小小的黑色列車遲疑地爬過這一大片白色世界。 由於家庭生活拮据,孩子們為能在經濟方面幫助家裡而感到欣慰和自豪。夏天,安妮、保羅和亞瑟一大早就出去采蘑菇,在濕濕的草地上找啊找。偶爾,雲雀在草地上飛起,那表面乾淨、光滑的蘑菇正好就藏在這片綠色中。如果他們能采到半磅,他們就非常高興了,為能找到食物、為接受自然的恩賜、為能在經濟幫助家裡而高興。 除了拾麥穗來熬牛奶麥粥以外,最大的收穫,就是采黑莓了,莫瑞爾太太每週六總要買些水果和在布丁裡,她特別喜歡黑莓。因此每到週末,保羅和亞瑟就找遍草叢、樹林和舊礦,任何可能找到黑莓的每一個角落都去。在礦工居住比較集中的這地方,黑莓已經是非常稀罕,但保羅仍到處尋找,他喜歡到鄉間田野,在樹叢中搜尋。他無法忍受兩手空空地去見母親,他覺得寧願去死,也不願讓她失望。 「天哪,」當孩子們很晚才回來,勞累疲乏,饑腸轆轆,她會驚叫到:「你們去了哪?」 「哦!」保羅回答:「附近沒有黑莓,所以我們翻過美斯克山去找。看,媽媽!」 她朝籃子裡看了一下。 「喲,真大!」她讚歎道。 「超過了兩鎊了吧——是有兩鎊多吧?」 她掂了掂籃子。 「沒錯。」她有點遲疑地說。 接著,保負又摸出一朵小花,他總是給她摘一支他認為最美的花。 「真漂亮!」她用驚奇的語調說道,仿佛少女接受一件定情信物似的。 這個男孩寧可走上一整天,跑很遠很遠的路,也不願輕易罷休,兩手空空地來見她。當時他還小,她從未意識到這一點。她是那種只盼望自己孩子趕緊長大的女人。而且那時她最關心的是威廉。 不過,威廉去了諾丁漢後,很少在家,母親就把保羅當成了伴兒。保羅下意識地妒嫉威廉,威廉也同樣妒嫉著保羅,但他們又是好朋友。 莫瑞爾太太對二兒子的感情顯得微妙、敏感。不像對長子那麼熱情。保羅每星期五下午去領錢,五個礦井的工人都是在星期五發工資,但不是單獨發給個人,每個巷道的錢都交給那個作為承包人的礦工頭,由他分成一份份的工資。不是在小酒店裡發,就是在辦公室發。學校每星期五下午就會提前放學,為的就是讓孩子們去領工錢。莫瑞爾的孩子們在工作前都領過工資,先是威廉,接著是安妮,然後是保羅。保羅一般總是在三點半動身,口袋裡裝著個花布包,在那個時候,每條路上都有婦女、姑娘、孩子們和男人,一群群地往發工資的辦公室走去。 這些辦公室相當不錯,一幢新的紅磚樓房,像一座大廈,坐落在青山盡頭一片十分清潔的院子裡,屋子的大廳就是等著發工資的地方。大廳是一間沒什麼擺設的長條形房子。地上是青磚,四周靠牆擺著椅子、礦工們就穿著他們下井穿的那身髒衣服坐在那兒,他們來的比較早,婦女和孩子通常在紅砂礫路上來回遛躂。保羅總是在很仔細地看著那些花壇和大草坡,因為那裡長著小小的米蘭和勿忘我。那裡一片嘈雜,女人戴上了節日才戴的帽子,姑娘們大聲聊著天,小狗到處跑,只有四周綠色的灌木叢沉默著。 隨後裡面傳來喊聲,「斯賓尼公園——斯賓尼公園。」所有為斯賓尼公園的礦井幹活的人都進去了。輪到佈雷渥礦井的人領工資時,保羅混在人群中走了進去。領工資的房間很小,橫放著一條櫃檯,把房間分成了兩部分,兩人站在櫃檯後面——一個是布雷恩韋特先生,一個是帳房先生溫特博特姆。布雷恩韋特先生個子很高,外表看起來像個威嚴的長者,留著小白鬍子,他平時常圍著一條很大的絲質圍巾,即使是夏天,敞口火爐裡也燒著很大的火,而且窗戶也是關著的。冬天的時候,人們從外面新鮮空氣裡走到這兒來,似乎喉嚨都要烤焦了。溫特博特姆先生又矮又胖,是個禿子。他的上司常對礦工們進行家長式教育,而他卻常說一些蠢話。 屋裡擠滿了渾身髒乎乎的礦工,還有些回家換了衣服的男人,幾個女人,一兩個孩子。通常還有一條狗。保羅比較矮,因此常被擠到大人腿後靠近爐子的地方,幾乎要把他烤焦了。不過,他知道領錢的順序是根據下井的號碼來叫的。 「赫利德。」傳來布雷恩韋特先生響亮的聲音,赫利德太太不作聲地走上前去,領上錢,又退到一邊。 「鮑爾——約翰·鮑爾。」 一個男孩走到櫃檯邊上,布雷恩韋特先生個子高,脾氣大,生氣地透過眼鏡瞪著他。 「約翰·鮑爾!」他又叫了一遍。 「是我。」男孩說。 「咦。你的鼻子和以前不一樣了。」圓滑的溫特博特姆先生從櫃檯裡盯著他說。人們想起老約翰·鮑爾,都偷偷地笑了。 「你爸爸為什麼不來!」布雷恩韋特用一種威嚴的聲音大聲問。 「他不舒服。」孩子尖聲尖氣地說。 「你應該告訴他別喝酒了。」,這個叫大掌櫃的說。 「即使他聽了會一腳踢破你的肚子也沒關係。」一個嘲弄的聲音從孩子背後傳來。 所有的男人都大笑起來,這位傲慢的大掌櫃垂著眼睛看著下一張工資單。 「弗雷德·皮爾金頓!」他毫無感情地叫了一聲。 布雷恩韋特是礦上的一個大股東。 保羅知道該他了,他的心砰砰急跳著。他被推擠得靠著壁爐架,腿肚子都燙痛了。不過,他也不打算穿過這堵人牆。 「沃爾特·莫瑞爾!」那個響亮的聲音傳來。 「在這兒!」保羅尖聲回答。但聲音又細又弱。 「莫瑞爾——沃爾特·莫瑞爾!」掌櫃的又喊了一次。他的食指和拇指捏著那張工資單,準備翻過去。 保羅害羞的不知所措,他不敢也不願大聲答應,大人們的身體把他完全擋住了,幸好溫特博特姆先生幫了他一把。 「他來了,他在哪兒?莫瑞爾的兒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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