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勞倫斯 > 兒子與情人 | 上頁 下頁 |
一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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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會那天傍晚,他回家來換衣服,莫瑞爾太太已經穿上大衣,戴上帽子。 「你不等一會看我嗎?媽媽。」他問。 「不,我不想看到你。」她回答。 她蒼白的面孔板得很緊。她害怕兒子重蹈他父親的覆轍。他猶豫了一會,心裡還是火燒火燎。突然,他看到那頂裝飾著彩帶的蘇格蘭高地的帽子,拿起帽子,高興得忘乎所以,把母親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他十九歲時,突然離開了合作社辦公室,在諾丁漢找到了一個差使。在新地方,他可以每週掙30先令而不再是18先令了。這確實是個飛躍。父母都很得意,人人交口稱讚威廉,好象他會很快飛黃騰達。莫瑞爾太太希望,他能幫幫他的兩個弟弟,安妮正在念師範;保羅,也相當聰明,成績不錯,正跟著那位當牧師的教父學法語和德語。牧師仍是莫瑞爾太太的好朋友。亞瑟是個倍受寵愛的漂亮男孩,正上公立小學,有人說他正在爭取進諾丁漢中學的獎學金。 威廉在諾丁漢的新職位上呆了一年。他學習刻苦,人也嚴肅起來了,似乎有什麼事使他煩惱。他仍然出去參加舞會和河邊派對,他滴酒不沾。幾個孩子都是絕對戒酒主義者。他晚上回來很晚,但還要坐在那裡學習很長時間。母親懇切地囑咐他保重身體,不要急於求成,想幹這,又想幹那。 「要想跳舞就跳吧,我的孩子,不要以為自己既能工作,又能學習,還是可以玩的。不要樣樣想幹——或者好好玩,或者學習拉丁語,但別同時兼顧兩件事,人的身子骨是支撐不住的。」 後來,他在倫敦找到一份工作,年薪一百二十鎊。這確實是很大一筆收入。他母親不知道是喜是悲。 「他們讓我星期一去萊姆大街,媽媽,」他喊道,他念信的時候,眼睛泛著光。莫瑞爾太太覺得內心一片沉寂。他念著信:「『無論您接受與否,請予星期四之前做出答覆。您的忠實的×××。』他們要我了,媽媽,一年一百一十鎊,甚至不要求面試。我告訴過你,我會成功的!想想吧,我要去倫敦了!我可以每年給你二十鎊,媽媽。我們都會有很多的錢。」 「我們會的,我的孩子。」她感傷地回答。 他從沒料到,在母親的心裡,母子分別的感傷遠遠甚于兒子成功的喜悅。 隨著他動身的日子的迫近,她越來越感到絕望傷心。她多麼愛他呀!而且,她對他的希望多大呀!他是她生活的動力,她喜歡為他做事,喜歡給他端一杯茶,喜歡給他熨衣服。因為當地沒有洗衣房。看著他穿上領口挺括的衣服那種自豪的神情時,她內心洋溢著喜悅。她常常用一個凸肚的小熨斗把衣領熨得乾乾淨淨,甚至在領口上用力摸出光澤來。如今,他要離開了,她再不能為他做這些了,她仿佛覺得他將要離開她的心。似乎他並沒有想讓她和他住在一起的意思,這更讓她悲痛,他徹徹底底地走了,帶走了所有的一切。 他出發前幾天——只有二十歲的他——焚燒了他所有的情書。這些情書夾在文夾裡,放在碗櫃上面,有些他曾摘要似的給母親讀過,有些她不厭其煩地親自讀過。不過大多數信寫得無聊淺薄。 到了星期六,他說:「快來,聖徒保羅,我們一起翻翻我的信,信封上的花鳥給你。」 莫瑞爾太太把星期六的活在星期五就幹完了。因為這是威廉在家的最後一個休息天。她給他做了一塊他很愛吃的米糕讓他帶走。他幾乎一點兒沒有察覺她內心的痛苦。 他從文件夾裡拿出一封信,信封是淡紫色,上面印著紫色和綠色的薊草。 威廉嗅了嗅信紙。「好香啊,聞聞!」 他把信遞到保羅鼻子下。 「哦,」保羅說著,吸了一口氣,「什麼味兒,聞一聞,媽媽。」 母親把她那小巧的鼻子匆匆湊近紙張。 「我才不想聞她們那些垃圾呢。」說著,她吸了吸鼻子。 「這女孩兒的父親,」威廉說:「和克利蘇斯一樣富有,他有無數的財產。她叫我拉法耶特,因為我懂法語。『你會明白,我已經原諒了你』——我很高興她原諒了我。『我今天早晨把你的事告訴母親了,如果星期天你能來喝茶,她會很高興的,不過她還需要征得父親的同意。我衷心地希望他能同意。有結果,我會告訴你的。但是,如果你——』」 「『告訴你』什麼呀?」莫瑞爾太太打斷他。 「『結果』」——是的!」 「『結果』」莫瑞爾太太挖苦地重複一遍。「我以為她接受過良好的教育呢。」 威廉覺得有點兒尷尬,就丟開了這姑娘的信,把信角上的花送給了保羅。他繼續念著信中段落,其中的有些話逗樂了母親;有些使她不快,讓她為他而擔心。 「我的孩子,」她說,「她們聰明透頂。她們知道只需說幾句恭維話來滿足你的虛榮心,你就會像一隻被搔過頭的小狗一樣緊緊地跟著她們。」 「得了吧,她們不能永遠這麼搔下去,」他回答道,「等她們搔完了,我就走開。」 「但是有一天你會發現有一根繩子套著你的脖子,你會扯也扯不掉的。」 「我不會的!媽媽。我和她們中的任何人都一樣,她們用不著恭維自己。」 「你在恭維你自己。」她平靜地說。 一會兒,那文件夾裡帶香味的情書變成一堆黑色的灰燼。除了保羅從信封角上剪下來三、四十張漂亮的信花——有燕子,有勿忘我,還有常春藤。威廉去了倫敦,開始了新生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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