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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嬰兒降生,夫妻失和】

  這次吵架這後,沃爾特·莫瑞爾有幾天又窘又羞,但不久他又恢復了盛氣淩人和滿不在乎的樣子。他的內心稍微收斂了一下。甚至軀體也蜷縮著,翩翩風度也消失了。他從來沒有發胖過。因此,一旦他的驕傲消失了,他的身體似乎和他的驕傲、道德感一樣在萎縮。

  現在他意識到妻子拖著身子幹活有多麼困難,他的同情心被他的悔過心所觸動,推動著他去幫忙。從礦井直接回家,晚上一直呆在家裡。到了星期五,他確實再呆不住了,但出去十點左右就回來,而且是清清醒醒地回到家。

  他總是自己準備早飯。他起得很早,所以時間充裕,他不像別的礦工,把妻子在六點鐘就拖起來。五點,有時更早,他就醒了,馬上起床上樓。莫瑞爾太太早上醒來,就躺在床上等著這片刻的安寧時光。似乎只要他不在臥室她才能真正的休息。

  他穿著襯衣下樓,再蹬著穿上放在暖氣邊烤了一整夜的下井的褲子,爐裡總是有火,因為莫瑞爾太太封著爐子。屋子裡最先發出的聲音是撥火棍捅爐耙的砰砰聲。莫瑞爾搗碎未燃盡的煤渣,放上爐子,鐵架上燒上滿滿一壺水。除了吃的外,他的杯子、刀、叉、所有的餐具,都在桌上的一張報紙上擺好。他做早點,沏上茶,用破布堵上門縫,防止風灌進來。然後把火撥旺,坐下來自自在在享受一個小時。他叉子叉上鹹肉烤著,油滴在麵包上然後把薄片鹹肉放在他的厚厚的麵包上,用一把折疊刀一片片地切著吃,又把茶倒進小碟子裡喝,他喜歡自斟自飲、自炊自吃,和他的家人一起吃飯似乎沒有這麼愉快。他不喜歡用叉,普通人很少用叉,這種餐具最近才流行起來,人們還不習慣。莫瑞爾更喜歡用一把折刀。獨自一人,吃吃喝喝,天冷的時候,常常坐一張小凳子,背靠著溫暖的壁爐垛子,食品放在火爐圍欄上,杯子放在爐邊。然後,他看看前一夜的報紙——拿到什麼就看什麼——費勁地拼讀著。他更喜歡大白天放下百葉窗,點上蠟燭。這是礦上的習慣。

  五點四十分,他站起身,切下兩厚片麵包和黃油,把它們放進白布背包裡,鐵皮壺裡裝滿茶水,他在井下就喜歡喝不加糖不加奶的冷茶。然後,他脫下襯衣,換上那件低領口、短袖,像女式的厚絨布下井襯衫。

  他端一杯茶上樓給妻子,因為她病了,而且他一時興來。

  「我給你端來一杯茶。」他說。

  「喲,不用,你知道我不喜歡茶。」她回答道。

  「喝吧,喝了你會再接睡下去。」

  她接過了茶,看見她端起茶來喝,他心裡樂了。

  「我打賭,裡面沒放糖。」她說。

  「咦,我放了一大塊呢。」他回答,有點委屈感覺。

  「那就怪了。」她說,又喝了一口。

  她的頭髮蓬鬆散披著,面容非常迷人。他喜愛她這種嗔怪的樣子。他又看了看她,悄悄地走了。他常常只帶兩片黃油麵包到井下去吃,所以見她給他裝上一個蘋果或桔子便滿心歡喜。他系上圍巾,穿上他那雙又笨又重的靴子,套上有大口袋的外套,口袋裡裝著小挎包和茶壺,隨手關上門,在空氣清新的早晨行進。他出現在礦井時,嘴裡常常含著一根從樹杆上折下而且整天在礦裡咀嚼著的枝條,一來保持嘴裡的濕潤,二來使他覺得井下就像在田野裡一樣高興。

  很快,孩子就要出世了,他邋邋遢遢地忙亂起來,上班前捅爐灰,擦壁爐,打掃屋子,然後,志得意滿地上樓去。

  「我已經替你打掃完了,你可以整天不動看看書好了。」

  她好笑又好氣。

  「飯會自己熱嗎?」

  「哦,我不知道怎燒飯。」

  「如果沒飯吃了,你就會知道。」

  「暖,也許是吧。」他應著聲走了。

  她下了樓,發現屋子雖然擺整齊了,但還是很髒。她只有徹底打掃乾淨了才會去休息。她拿著畚箕去倒垃圾時,基克太太看見了她,就會立刻裝做要去煤房。於是,在路過木柵欄時,她會喊:

  「你還忙著?」

  「噯。」莫瑞爾無奈地說,「沒法子。」

  「你看到霍斯了嗎?」馬路對面一個小個子女人叫道,原來是安東尼太太,一頭黑髮,個頭奇矮,總是穿著一件緊身的棕色絲絨衣服。

  「沒有。」莫瑞爾太太說。

  「噯,我希望他來,我有一大堆衣眼,我剛才確實聽到他的鈴聲。」

  「聽!他在那頭。」

  兩個女人向遠望去,河川區小巷那頭有個男人站在一輛老式雙輪輕便馬車裡,身子俯在一捆捆米黃色的襪子上。一群女人向他伸著手,一些人手裡也拿著一捆捆東西。安東尼太太的胳膊上就搭著一堆沒著色的襪子。

  「這星期我已經做了十打。」她驕傲地對莫瑞爾太太說道。

  「嘖嘖嘖,」第一個說,「我不知道你怎麼能有那麼多時間。」

  「哦,」安東尼太太說,「只要你抓緊時間你就有時間。」

  「我不知道你是怎樣抓緊時間的。」莫瑞爾太太說,「這麼多襪你可以賺到多少錢?」

  「兩個半便士一打。」另一個回答說。

  「哦,」莫瑞爾太太說,「我寧願餓死也不願為了掙兩個半便士坐在那織二十四隻長襪。」

  「哦,我不明白為什麼,」安東尼太太說,「你可以抽空織啊。」

  霍斯搖著鈴走過來了。女人們胳膊上搭著織成的長襪在院子門口等他。這個粗俗的傢伙和她們開玩笑,設法哄騙她們,戲弄她們。莫瑞爾太太不屑一顧地走進了自己的院子。

  這裡人有個約定俗成的習慣:如果一個女人想找她的鄰居,就拿撥火棍伸進壁爐,敲敲壁爐後面的牆,隔壁房子裡傳來很響的聲音,因為壁爐都是背靠背造的。一天早晨,基克太太正在做布丁,她差點被嚇死,她聽到她家壁爐上發出「砰」的一聲,她沖到柵欄邊,兩手沾滿了麵粉。「是你敲的嗎?莫瑞爾太太?」

  「勞駕了,基克太太。」

  基克太太爬上她家的煮衣鍋,翻過牆從莫瑞爾太太家的煮衣鍋上下去,沖進她的鄰居家裡。

  「哎,親愛的,你覺得怎麼樣?」她關切地問道。

  「你去找一下鮑爾太太吧。」莫瑞爾太太說。

  基克太太走到院子裡,扯著又尖又響的嗓子叫開了:

  「艾一吉一文一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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