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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一個奇特的國家。一個奇妙的國家。誰知道它會有怎樣的前程?一個偉大的大陸能夠在養育一國毫無惡意的人民的同時避免成為某種外在力量的犧牲品嗎?這片土地招寄生蟲,而寄生蟲之類喜歡噩夢,一旦由此生出權力欲望來,那會發生什麼呢?

  理查德在一家中國商店買了一隻疙疙瘩瘩軟皮的大青果,還買了一把漂亮的螺鈿形勺子挖著吃。奇怪的中國人,說話咕咕啥啥的。他們也是寄生蟲嗎?一個奇而又奇的世界。他走進花園中去消受他買的那只蕃茄似的果子,疙疙瘩瘩的青皮下是軟乎乎的布丁狀內瓤,邊吃邊體驗下午的閒暇。溫暖的陽光、寬闊的藍色港口和隱匿其中的小港灣、棕桐樹、平穩滑行的渡輪、活潑的鳥兒,還有那些無法掩飾自身醜陋的流浪漢似的男人們溜達著穿過坡地,穿過紅色的一品紅花叢,在火焰樹下,在藍瓦瓦的晴空下,澳大利亞的悉尼,像是受了魔術的催眠而睡了過去,美滋滋地睡著——在烈日下的一個無盡的午覺,睡夢中,世界就如同一個幻境一般。理查德能夠在這只柔軟、甘甜、奶油般的果子中品嘗出這一切來。這是個奇妙美好的世界,你可以盡情地漫遊其中。當然也是一個早晚會從睡夢中可怕地醒來的地方。

  可它為什麼,為什麼不能永遠帶著它的陽光和袋鼠們奇妙地漂泊下去?

  晚上的會可是一場混亂。不過理查德不相信真有什麼報復的因素在其中。他不信人們真的相互仇恨。人們懷有某種可笑的容忍。哦,那種容忍真叫可笑!還有,滿場的人竟是如此地固執,如此富有忍耐力。澳大利亞式的奇特的忍耐,容忍痛苦、對立,忍受困難,僅僅是盲目地忍受。長遠地看,只有忍受。

  理查德坐在傑茲身邊。傑茲十分安靜,確實十分安靜,手插在雙腿之間坐著。

  「會來退伍兵嗎?」洛瓦特問。

  「哦,會的。那邊來了好大的一群呢,跟傑克來的。」

  理查德迅速瞟過去一眼,看到了傑克。他知道傑克也看到了他。於是他扭臉去看別處。理查德又一次感到害怕了。

  大廳裡密密實實地擠滿了人。人們在吵吵鬧鬧,聽眾們在向講演者發起尖銳的質問。但仍能感到那種可笑的容忍和忍耐。「哥們兒,爭論什麼呢?」

  威利·斯特勞瑟斯做了主要發言,講的是勞工的團結。他概述了工業形勢,著重指責道:勞工們破壞工業和商業等於自殺。

  「但是,夥計們,有沒有什麼能拯救我們呢?」他說,「怎麼才能讓商店不因為發不出工資而關張?如果商店關門,那是因為它交不起高額的債息,這麼說你們就明白了。

  「澳大利亞勞工從一開始就主張,不應該從勞工的勞動中獲取巨額財富。我們已經有了美國的前車之鑒,所以我們從一開始就下決心,決不使澳大利亞落入一小撮百萬富翁或較多的半百萬富翁手中。我們主張,所有的贏利,應該合理地分出一部分,以工資形式在工人中流通,如一個工人每天應得到一鎊。這是一筆大錢,對吧!有點荒唐吧,當然荒唐了。可對一小部分無所事事卻一日進項十鎊的雇主和股東來說,這一點也不荒唐。連星期天都包括在內了。這算不得一筆大錢吧?

  「他們辯解說,那是因為他們的父親和祖先靠勞動積攢下了資本。好吧,難道我們的父輩和祖先就沒有勞動嗎?沒有嗎?他們積累下了什麼?積累下的是繼續勞動的權利,是別人想給多少就接受多少的權利。

  「我們並不想毀滅工業。但我們要說,工資要提高,利潤才能降下來。說到底為什麼要有利潤?祖先呀!咱們都有祖先,我肯定我的祖先也是工人。但我想知道,為什麼要有利潤。如果一定要有利潤的話,好吧,利潤的掠奪者就不該獲得比掙工資的人高出十倍的錢來,僅僅因為他們有會榨取錢財的祖先。我們這些靠幹活地掙錢的人,就是木允許那些不工作的人白拿大頭。如果有誰不勞而獲,那就只讓他拿所謂的工資好了。千多少活兒拿多少工錢,幹多少活兒,就得給多少工錢。但誰不勞動就不該有錢。不能夠不勞而獲。基本工資的問題就說這些。我們知道,不是基本工資毀滅工業,是巨額利潤。一看快沒利潤了,董事長們寧肯關閉企業。這是犯罪。因為,說到底,任何大的企業,首先要為社會提供商品;第二,要為社會提供相當一部分滿意的就業機會。任何純利潤,都是通過欺騙工人和消費者賺來的,從他們每個人的口袋裡偷一點,無論這一點多麼微不足道。我們決不允許將工資降低半便士去肥了股東們的腰包——」

  「哪你自己在雀巢牛奶的股份怎麼辦,威利?」

  「我會把那些股票扔進火裡,一過期我就扔。」威利立即說,「它們已經是過期的廢紙了。」

  他繼續回答工黨腐敗的指控,澳大利亞工黨被指控為「坦慕尼協會」。這一指控導致了階級仇恨問題。

  「我們被指控引起了階級仇恨,」他說,「現在我來解釋。是所謂的上流社會仇恨我們,還是我們更仇恨他們?如果你要我回答,我會說,是他們恨我們。我們並不屑於恨他們,他們不值得我們恨,遠不值得我們恨。

  「我們的確只要一個階級,但不是你們指的各個階層的上層或下層階級。我們要的是人民,人民指的是工作的人。我不在乎一個人做什麼工作。他甚至可以是一個醫生或律師——如果人們太愚昧,他們盡可以要醫生和律師。不過請注意,夥計們:我們工作都是為了什麼呢?為了生活嗎?那麼,為什麼一個工人的工資不夠一個律師生活的呢?為什麼不能?或許一個律師能把他的工作變成一種理想呢。或許他通過改正客戶的錯誤自己也受到啟發呢。不錯,美德就是對自身的回報。如果他要得到報酬,那就不是美德了,而是將正義當成肮髒的交易,法律可以是隨便什麼東西。

  「夥計們,看看你們的上層社會吧。看看你們的律師,他們為你工作半個鐘頭就收你兩個基尼。看看你們的醫生看一次病是怎樣收費的吧。看看你們一年掙五千塊的專家吧。管他們叫上層階級嗎?哪一點算得上上層了?巧取豪奪而已。」

  「讓他們的『上層』見鬼去吧。如果一個工人認為他將會參加這個行列,並要求,比如說,這些紳士的一半收入,他就會被當成這一行和這個國家的兇手了。他應該做的就是在這些『上層』紳士們面前奴顏婢膝,對嗎?」

  「不,夥計們,他應該做的是站起來照他們褲子上屁股的部位狠狠地端上一腳,提醒他們,他們還長著屁股呢。你會聽到他們笑談說他們的褲子上沒有屁股這個部位,像展翅的小天使一樣,只有頭而沒有屁股。別再上當了,夥計們。看看他們,你會看到他們長著重碩的屁股,旁邊是深深的大褲袋。他們就是這樣的人。把他們倒過來,看看頭朝下的他們。貪婪的肥臀,夥計們,請原諒我的粗俗用語吧。貪婪的肥臀。」

  「難道我們就是要向這東西屈服嗎?他們是上層階級嗎?他們還有少數幾個沒落的貴族,還有馬賊魚似的資本家,這些人就是上層階級嗎?如果我覺得他們哪一樣夠得上上層,我就不是人,夥計。把他們扔進大海,他們會屁股朝上漂浮,不是才怪呢。因為他們那一部分最肥,就像駱駝的駝峰。他們就是這樣的上層階級!

  「不過我希望他們不會受到特別的傷害。只是在後臀上踢一腳,提醒他們別忘了自己長著臀,大得足夠人來踢。然後,讓他們振作起來,跟別人融合在一起。給他們一份生活費,跟任何一個工人一樣多。但是,可怕的是看到他們晃著肥臀在上層社會遊蕩,只是彎下腰來舐吃精華,像過去那樣,而一個工人多要一口粥他們都會抱怨。」

  「工作?一個人的工作何以比別人的工作重要?安德魯·卡內基們和羅特希爾德們很可能在他們的工作崗位上很精明。那好吧,給他們最高的工資,一天一鎊好了。這筆錢不會讓他們挨餓的。他們還要更多的錢幹什麼呢?一份工作就是一份工作,說到底就是如此。希伯來人羅特希爾德先生精于金融,我還精於剪羊毛呢,不會輸給任何人。我們哪兒不一樣呢?希伯來先生或以色列人本傑明哪一點比我強?那他為什麼幹點肮髒的金融工作就要拿他媽那麼些錢,而我剪了兩百隻羊的毛,他卻摳摳巴巴給我那麼幾個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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