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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您瞧,」索默斯結結巴巴地說,「這比人與人之間相互信任還要難。」

  「可是,還能相信什麼呢?江湖郎中。醫生、科學家和政客嗎?」

  「的確需要某種宗教。」

  「哦,宗教問題可是棘手啊,特別是在澳大利亞。不過所有的教會都尊崇耶穌。耶穌說人要互愛。」

  理查德驀地笑出聲來,說:「這麼說耶穌成了另一個政治代理人了。」

  「嗯,我對此道行不深,不過你知道怎樣把它宗教化。對我來說,互愛,這似乎是宗教。」

  「但缺了上帝。」

  「喔,我覺得這是耶穌的教義,那應該很富有神性了。」

  理查德沉默了,心情頗為沉重。這一切離他要膜拜的黑暗上帝相去甚遠。來自那黑暗上帝的是愛之黑暗肉欲的激情,並非只有對耶穌的精神之愛。他希望男人再一次將愛之肉欲激情神聖地歸功於偉大的黑暗上帝……始初黑暗宗教的ithyphalliC。可是,當每個情感枯竭的渺小個人機械地與這黑暗的流溢、古老的臣服作對時,這是辦不到的。此時的威利·斯特勞瑟斯,他並不在乎耶穌,他可以易如反掌地讓耶穌為他的自私目的服務。可是,那始初的、黑暗的ithyphallic上帝對他來說毫無用處。

  「我想我幹不了。我不覺得我有這等靈氣。」索默斯緩緩地說。

  「別,索默斯先生,千萬別膽怯。您天生適合做這個工作。您不能見死不救。」

  「您要我做的,我不該做。」

  「做出您的最佳選擇吧。我們願意冒險。提條件吧。我知道,至於錢,您不會太計較。現在就接手幹吧。這份工作在等您,等您來這兒。千萬不要最終失之交臂。」

  「我不能馬上許諾。」理查德起身告辭道,「我這就告辭,一周內給您回音。您可以把報紙的規劃細則寄給我,好嗎?我會認真考慮的。」

  斯特勞瑟斯先生凝視著他,似乎要看穿他的魂。但理查德決不要讓他看穿。

  「好吧,明天我就讓您拿到計劃大綱。我想,您是跑不掉的。」

  謝天謝地,理查德總算出了堪培拉大廈,感覺像逃出了戰時體檢室一般。他和傑茲默默地走在喬治大街狹窄擁擠的人行道上,朝環形碼頭走去。中間理查德進了一趟馬丁廣場上的郵政總局。出來後他站在臺階上折著剛買的郵票,看到陽光灑滿了皮特大街,街上人群川流不息;還看到喬治大街角落上的鮮花和攤開出售的粉紅色〈公報》週刊,雙輪雙座馬車和出租汽車靜靜地停在郵局的陰影裡。可是頃刻間,這景象全變了。他叫來一輛雙輪雙座馬車。

  「傑茲,」他說,「我想繞著植物園轉轉,再到海岬那邊轉轉,看看孔雀和白鸚。」

  傑茲跟他一起上了車。「嘟兒——駕!」車夫叫道。聽到命令,馬兒哢嗒哢嗒地拉車上路,沿麥卡利大街上山。

  「傑茲,你知道的,」理查德欣喜地俯瞰著藍色的港灣,那裡停泊著鏽跡斑斑的澳大利亞「艦隊」,船上還飄著幾面鮮豔的旗幟,「你知道的,傑茲,我不會幹的,我什麼也不會幹。我壓根兒對此不上心。」

  「是嗎?」傑茲說著突然面露微笑。

  「我做出關心人類及其命運的樣子來,純屬自欺欺人。我會偶爾喜歡上工人們,其實我心硬如鐵,絲毫不關心他們。我其實什麼也不關心,真的不。既然毫無用心,還爭吵個什麼勁兒?」

  「就是。」傑茲又樂了。

  「我感覺不好也不壞。我感到就像一頭咬斷自己的尾巴逃出陷阱的狐狸。這些社會事物和拯救人類的舉動就像陷阱一樣。人類為何不能自救?只要它想它就能。我是個傻瓜,既不想要愛也不想要權利。我熱愛這世界,喜歡獨處其間。你呢,傑茲?」

  理查德恰似個逃學的孩子,逃脫了做人做事的責任。

  他們駛過了棕桐樹和花園草坪,藍色的鷦鷯在叼啄著馬尾。

  他們駛到了岬角,來到樹下。理查德環視著港口兩側的綠水,眺望在水一方的另一片城區,對車夫說:「帶我們回去看白鸚吧。」

  理查德喜歡澳大利亞:飄霞的藍天、沉鬱的大地、綠葉和棕色岩石,還有看似黯淡的袋鼠皮。這迷人的景象與人若即若離的,即使在悉尼市中心亦是如此。人類的任何絕招都顯淺薄,澳大利亞超然物外。

  「我的確說不上。」傑茲說,「今天早晨,您有點像澳洲人的樣子。」他笑道。

  「我感到像澳洲人,感到像個全新的人。可那又會怎麼樣呢?」

  「哦,您會的,我想,你會為了關心而關心。他們大都這樣做。他們要在叢林中流浪上半年,流浪怕了,就想回來當良民。」

  「流浪?可澳洲就像一扇洞開的大門,後面一片麗日藍天。你只須走出世界,就可以走進澳洲,別的國家全給甩在身後的教室裡吵吵嚷嚷,隨他們去吧。這兒是澳大利亞,在這兒,什麼也關心不得。」

  傑茲瞼色蒼白,更加沉默了。

  「我想,你無論到哪兒,都該掂量掂量自己。因此,多數澳洲人總要對什麼事一驚一咋的,政治啦,賽馬啦,或者足球。不過,一個人在澳洲也可以兩手空空、無所事事,只要他願意,你這麼說過。」他答道。

  「那我就來個兩手空空好了。」理查德說,「傑茲,你跟袋鼠和斯特勞瑟斯他們為什麼要爭吵呢?」

  「我?」傑茲蒼白著臉,勉強一笑。「到澳洲的中心去看看吧,看看那兒有多麼空曠。你無法長期面對空虛,你需要回來幹點兒什麼,以此避免讓空虛給嚇破膽。空虛可以是惡毒的東西,能害你就會害你。你需要回來同人類一起幹點兒什麼,才能忘了空虛。」

  「空是美好的。感受澳洲這團藍色的空氣球,妙不可言。它把一切都關在門外呀。」理查德反駁說。

  「你會成為一個澳洲人的。」傑茲微笑道。

  「我會後悔嗎?」理查德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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