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勞倫斯 > 袋鼠 | 上頁 下頁 |
三七 |
|
第七章 舌戰 柱子支撐著的棧橋稍稍伸入到海中,看似什麼外人早先留下的一件古文物。可是在冬日的午後時分,當一艘又一艘汽船駛來,像老牛歸圈般在附近打轉,這棧橋就煥發出活力來了。一輛小機車轟鳴著駛來,推著一溜翻斗車。這時一個矮個子男人正緩緩從橋上走過,隨後,矮矮的紅船上和棧橋橋頭會揚起一陣子塵土,遮天蔽日地飛揚一陣子。這股塵土總算刮起在遠處,哈麗葉不必為自己那些晾著的漂亮衣物發愁。她自己洗衣物,純粹是出於喜歡洗著玩。就願意想它越洗越白,像斯賓塞筆下的少女,每隔幾分鐘就去草坪上看一眼,發現它果真變得白多了。可索默斯卻說,再白下去,上面的顏色就串了,她在草坪和灌木叢上就只會看到些色塊,而不是臺布和襯衣了。 「別嚇唬我啊!」她說,其實她承認這是很可能的,於是又若有所思地說,「不,不會吧。」 一天下午,索默斯下去到沙灘上散步,邊走邊欣賞那些五彩繽紛的貝殼,有粉的、棕色的、七彩的、亮紫的和深紅的。海,平而靜,人們在往船上裝煤。碼頭上的小火車頭在吐著白煙。他正要從那下面過去,這時他注意到,沙灘上一些人在撿讓海水沖得光滑滑的圓煤塊,那一片海灘不正是一道堆滿純淨煤塊的黑色陡坡嗎?那些煤塊不正像任何鵝卵石一樣渾圓光滑?那兒一般來說總會有些男人、女人和孩子在撿煤塊,把大一點的裝入麻袋中去。在淺浪拍擊的岸邊,索默斯聽到一個男人同另一個男人的說話聲,那種英語教他吃了一驚——他本以為會聽到一種外國腔兒的——可是這裡澳大利亞勞動者的聲調中透著某種教養良好的手藝人特質,不像是出自在海邊撿煤塊的人。他看著站在陰影中的他們。是的,他們像任何人一樣自重。不過,其中一個很明顯是威爾主人,就愛拉東西玩;而另一個則集民主的傲氣和奇特的下等人氣質於一身,恰似一個叢林土匪一樣。「對我來說他們更像生人,」索默斯自語道,「比意大利惡棍甚至印度人還陌生十倍。太陌生了。可是他們的生活態度,他們那種平平常常的生活方式卻極像兒時我曾經生活過的樣子。可他們為什麼讓我感到那麼陌生呢?」 他們對他的審視表示無言的抗議,於是他繼續朝別處走去。他來到了高大的棧橋下。上方,仍然停著那輛機車,陰暗處,橋身在往下滴水,令索默斯反感,不想從那下面過了。他抬頭向上看看,那機車司機身著肮髒的襯衣,光光的胳膊也髒兮兮的,正跟另一個男人談天。那另一個人沖他打著招呼,讓索默斯大吃一驚,原來他是威廉·詹姆斯。他呆立不動,沖威廉報以一個驚喜的微笑。 「怎麼,你來這兒有何貴幹呀?」索默斯打著招呼。 威廉·詹姆斯走到棧橋邊上,可還是聽不見,因為海濤聲大喧鬧了。他臉上露出他慣有的微笑,這讓索默斯永遠也弄不清是在嘲弄他還是在聰明地表示友好。 「您能上來一下兒嗎?」威廉措姆斯吼道。 於是索默斯便手腳並用順著壩牆朝鐵軌這邊爬上來。 「我一時還下不去,」威廉·詹姆斯說,「我得見一下這兒的經理,然後坐這趟船走。我剛要走,沒聽到船鳴笛嗎?」 「上哪兒?回悉尼?」 「對。我有時過來做點煤炭生意,方便時就坐運煤船回去。大海挺平靜的,用不著等火車。你怎麼樣,還好嗎?在這兒獨自生活還行嗎?」 「挺好的。」 「就是孤單點兒吧。我猜,您不喜歡見這兒的經理托瑪斯先生吧?他可是個體面人兒,是南威爾士來的。」 「對。我最喜歡任何人都不認識。」 「那對我們有些人倒成了恭維。不過,我知道這話的意思,我懂你的意思。傑克對我說過,你見到袋鼠了。我聽說了,他對你十分熱情。我知道他會的。袋鼠,他十分瞭解你,他想知道的全知道了。聽我說,如果你打算在這兒呆下去,你可能會得到一噸煤。看起來,罷工就會結束了。那個仲裁會就算輸了,不是嗎?」 「我猜也是的。」 「哦,肯定會的。肯定會。他們在談論什麼條約,廢紙一張罷了。哼,這個國家,什麼一紙協議,轉眼就可以用它包魚,就值這麼點兒。」 「我猜這就像愛爾蘭,人們並不想達成什麼協議。」 「你算說對了。工黨那一邊的人要的是他們自己的革命。什麼?」他看著索默斯,嘲諷地笑著,乜斜著眼,像在眨著眼睛一樣。「這是有事實根據的,」他繼續說,「從拉選票的成績上看,他們是輸了。你對工聯派怎麼看?」 「總的來說我很討厭他們。他們純粹是工人階級中的鑽營漁利者,最讓人討厭。他們也讓工人階級出洋相,這是我的看法。」 「我也正這麼看。工人們讓他們出洋相了。那讓工人們來當家做主不好麼?他們幾乎是這個國家的主子了。但我十分懷疑他們能走好這最後一步,什麼?」 「袋鼠也幫不上忙嗎?」索默斯說。 「不行廣威廉·詹姆斯灰色的眼睛迅速掃了他一眼。「你怎麼看他這個人?你能懂他嗎?」 「不大懂。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人。有意思的是,他似乎有太多的閒暇招待客人,好像他手頭沒有工作似的。」 「哦,他只是偶爾那樣。不過,他是個好笑的救世主,對嗎?他倒不太像戴著荊冠的。要是把他縛在十字架上,那樣子就會很可笑,對嗎?」 「我想他並無意上十字架。」索默斯生硬地說。 「這我可不知道。要是哪個壞的黨控制了他,就難說了。人們常說一磅乳酪裡總會有許多蛆的。」 「那我就烤乳酪。」 「哈!對,我自己就很喜歡烤乳酪,或者威爾士兔肉,誰都這樣。」 「不過,你從來沒想到過,他們,這些澳洲人會讓他失望,想過嗎?「 「沒——有,」威廉·詹姆斯說,「我想他們不會讓他失望。不過,如果他自己摔了跟頭,你知道的,他們很快就會忘了他。」 「聽話茬兒你並不是個熱心的追隨者。」 「哦,我對什麼都不那麼熱切。我倒想知道我在追隨什麼呢。不過我看得出來,袋鼠這人是個奇才,哦,他真算得上是個世界奇才。如果只是為了快活,我願意跟他在一起,勝過跟任何別人。除了這個,該怎樣就怎樣。我可不願意被甩在快活的外頭。」 「可是你並不想太獻身于你的領袖吧?」 「是的,並不太想那樣做。我並不認為那是強烈的獻身精神。不過,我認為他是個世界奇人。當然,他並不值得我為他掏心掏肺,我說的就是這麼個意思。」說話間,威廉·詹姆斯的灰眼睛又意味深長地乜斜著看索默斯,臉上露出嘲弄的笑意。 「我覺得,當他跟我說話時,他的模樣都是漂亮的。」 「沒錯兒,他能迷住你,這很好。不過,我這號兒矮胖子看他的眼光跟瘦子們不一樣。當然那只是表面現象了。我還是能看得出,世界上再也沒有第二個他這樣的人了,就沖這事兒這麼有趣,我也會跨海過山來找他。」 「有趣兒的結果會怎樣?」索默斯問。 「哦,那我可不知道。沒人知道。」 「可是,如果你相信——」 「在我看來,一個人可以相信很多,也可以相信很少。總的來說,我們只是馬馬虎虎過日子,什麼信仰不信仰的。」 「你是永遠也不會信什麼的。」索默斯笑道。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