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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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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毒!惡毒!不是蠢!這是螞蟻使出的高明手腕兒。那孩子的心中還有熱情,於是她就偏偏要盡她的力量去熄滅這團火。她就是這樣咬了他,嚇了他。螞蟻,社會螞蟻!社會動物!冷酷,是的,對他們,我像他們一樣冷酷,也像他們一樣狡猾、惡毒。不過,我並不在乎那些。我想收集所有澳州人心中燃燒著的火焰。儘管有那些小丑和螞蟻般的詭計,我還是想這樣做。『我們今天點燃了這麼一大堆火,拉迪莫主教。』是的,我們還會點燃另一堆。如果您不想這樣,您不必與我在一起——如果你怕失去對你寶貝丈夫的獨佔。那就帶走他,帶他回家吧。」 他扭過身去,背朝著她,氣惱無望中他的話音易然而止。他半躺在椅子中,奇大的身軀在椅子裡晃動著,臉幾乎埋到皮椅中,臀部突在椅子外面。哈麗葉的臉部抽動著,要哭。她突然大笑起來,抖著聲音刻毒地說: 「其實你用不著不分青紅皂白冤枉我。」 「你怎麼知道是冤枉?」他突然坐起身,愁眉苦臉地垂下頭。 「你說話的口氣唄。」她苦笑著。 索默斯沉默著,一直沉默到底。袋鼠這樣有鬥勁兒,他為此心存感激。 男主人用汽車把他們送回家中,誰都無話可說。關上托裡斯汀的門,兩人單獨相處後,哈麗葉才說: 「嗯,他是對的,我絕對信他。他要與你一起做什麼我都不在乎。」 「可我在乎。」索默斯說。 第二天他們就去了馬倫賓比。到後,他們分別給袋鼠去了一封信。 哈麗葉的信是這樣開始的:「親愛的袋鼠皇帝,我必須說謝謝您的午餐和送我的紫羅蘭,那藍花兒仍然在『咕咕宅』盛開著。我覺得你很可怕,但也很不錯。因此,我希望您別記住我壞的一面。我想告訴你,我十分同情你,如果我在哪方面對您有用,我將為此高興。從聽到你講話,我就被螞蟻嚇怕了,但我明白你說的火是什麼意思。洛瓦特去看望您時,會轉贈我的財產。而我自己則要變成一支消防隊了,因為我相信,你會到處放火,在桌下,在衣櫥中,我這個看家婆就得沖上去滅火。身為家庭婦女,任何地方著火都會讓我感到不安全,除非那火燒在壁爐中和火爐中。但我想讓你知道,你得到了我的同情,還擁有了我的洛瓦特的同情。」她自己的簽名是哈麗葉·索默斯。簽這個夫姓時,她甚至心跳加快了。 不久她收到了回信: 「親愛的索默斯夫人:能獲得您的同情,我深感榮幸,心存感激。我在您的簽名下貼了一張一鎊六便土的政府郵票,以使它成為一份法律文件;還進一步偽造了兩個證人的簽名,證明您把淚瓦特贈給了我。這樣,你在新南威爾士州就找不到一家法院幫你再得到洛瓦特了。對不起,我這樣利用您很不光彩。但我們幹律師的,從不知躊躇。 「如果我能在悉尼再一次——就定在下週二吧——有幸款待一位美麗而出眾的女人,聽她指著我的鼻子說我是個猶太人,我的名字不該叫本傑明而該叫亞伯拉罕,我會感到萬分高興。一定再光臨,再把我稱作亞伯拉罕的胸膛,並且千萬帶您丈夫同來。」 「這個袋鼠是個好鬥的野獸,我肯定。」索默斯說著看看哈麗葉笑了。他並不因為另一個人挖苦了她而感到不快。 「我覺得他十分蠢。」她只說了一句。 這些日子以來,索默斯也很感憤懣。什麼熱愛人類,什麼心存愛之火,全是廢話。他感到十分冷漠。他喜歡這大海,晶瑩淡綠的海水湧起,泛起冷冷的泡沫。火一樣燃燒的冰冷的海,火一樣的魚。他走出去,下到低矮的平緩石頭上,看那緩緩的海浪沖刷著石岸,看那一孔孔深深的石洞穴中清亮亮的水、淺顏色的貝殼和猩紅的小海葵。石板上面讓海水沖刷得坑坑窪窪,奇形怪狀,又像海一樣粗獷。他站在海邊看著浪頭,那海浪恐怖地向他滾來。他站的地方遠離海岸,他眼看著塘鵝渾身閃著白光,像白色的雲雀呼啦啦落在浪尖上,這時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渴望,那就是渴望自己像海生物一樣冷漠、一樣暴烈。讓一個人全然冰冷下去,讓這可憐的熱乎乎的肉體一點不剩地變冷,去獲得一條魚那樣冰冷的力量。以一個海生物冰冷的激情去湧動!現在他能夠理解那海豹女的歌吟了,她一邊低吟一邊回到大海中去,把她那有著熱血肉體的丈夫和孩子甩在岸上。再也沒有教人發膩的溫暖了。再也沒有人類這可怕的窒息的熱量了。去做一條疾游的魚兒,在比陸地更廣闊的大海中暢遊,渾身充滿著冰冷的生命,暢遊在水下的薄暮中,不教任何同情心來糾纏我們。 他現在有的就是這樣的感受。人類?哈,他把臉從陸地下轉開,面向大海中央。海的喧囂和沉默恰像一條魚。這冰冷而可愛的岑寂,沒有咆哮與喧囂。他感到口中的舌頭十分沉重,似乎它早已遠離了任何言語。 他毫不在乎袋鼠的所言所感,不在乎任何人的所言所感,包括他自己。他沒有感覺,言辭也已離他而去。他只想變得冰冷,像一條魚兒那樣孤獨,心中毫無感情,只有某種冰冷的狂喜和魚的兇猛。「一丘之貉!」好吧,誰規定了人的界限?人也可以是一個魚一樣冷酷的狂暴魔鬼,充滿了冷酷的怒氣,一心想逃離令人發膩的人類生活,不是逃向死亡,而是要獲得魚兒那自足冰冷的力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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