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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袋鼠

  他們星期四回了悉尼,用兩天打點行裝再返「咕咕宅」。耳畔一直回蕩著海濤聲,讓他們感到好生奇怪:他們竟能在離海這麼遠的悉尼感受到大海。在悉尼城,是沒有海的。或許要到伯明翰才能看到海。甚至在馬倫賓比這片奇特荒蠻的小地方,當索默斯舉頭俯瞰大街,看到一英里外那一片純色的大海那高高的海面時,他幾乎感到震驚。只離大海半英里的內陸上,就全沒了海的影響,陸地感竟是那麼強烈,讓人感到被埋葬了,無法相信那半空中沉悶的轟鳴是大海的濤聲。那聲音倒像發自一座煤礦之類的地方。

  「您得讓索默斯先生和我單獨聊聊啊,行嗎,索默斯太太?」傑克在茶點時分之後回來了。

  「很願意。我保證不打擾你們的大事。」給麗葉說。可她仍然憤憤地走出了自家的房子,去找維多利亞。她才不想聽呢。這類高不可及、全知全能的革命話題她能不聽就不去聽。她一點也不相信什麼革命,那是過時的詞兒。

  「怎麼樣,」傑克坐在一把木制扶手椅中,點燃了煙斗,說,「想過了吧?」

  「想了好幾遍了。」索默斯笑道。

  「我知道你會的。」

  他咂著煙斗沉思著。

  「我今天跟袋鼠談了您好久呢。」他說。

  「誰是袋鼠?」

  「他是大頭兒。」傑克緩緩地說。說完他又沉默了。索默斯保持鎮靜,一言不發。

  「一個律師,很有錢,在軍隊裡我就認識了他,是我們的一個中尉。」

  索默斯還在等他說,自己一言不發。

  「他想見見你。明天咱們三人在城裡一起吃午飯好嗎?」

  「你跟他講過你和我的談話嗎?」

  「講過,早就講過。他瞭解你的寫作,很明顯你的作品他都讀了。他還從『納爾德拉號』船上的一個人那兒聽說過你。你是坐那條船來的,對嗎?」

  「是的。」索默斯說。

  「對,」傑克肯定說,「我一提你的名字,他就顯出比我還熟悉你的樣子。你會喜歡袋鼠的,他可是個了不起的人。」

  「他叫什麼?」

  「庫利,本,本傑明·庫利。」

  「人們很愛他在報紙上的談話,木是嗎?我不是也從報上看到過本·庫利,讀到過他的不諱直言?」

  「是的,他呀,既能直言不諱也能婉轉迂回,看情況而定。你來吃午飯吧,就在他的辦公室。」

  索默斯同意了,傑克反倒沉默了,好像他已無話可說。片刻,他又若有所思地補充說:「我很高興能把你和袋鼠介紹到一起。」

  「為什麼人們叫他袋鼠呢?」

  「模樣像唄。」

  他們又沉默了,各想各的心事。

  「你和袋鼠會心心相映的。」傑克預言道,「但他可是個無情無義的傢伙,真的。因此你不會對他有好感。這方面還得我來幹。」

  他微笑著看著索默斯。

  「來幹什麼?」索默斯笑道。

  傑克把煙斗從口中拔出,那動作頗有點戲劇性。

  「幹這種事,」他說,「一個人需要一個伴兒,是的,伴兒,一個無話不談、好得像一個人似的伴兒。非這樣不可。在我看來,呢,我說出來你不介意吧?袋鼠這人永遠也不會有個伴兒的。他這人太古怪,八輩子也沒見過沒聽說過這樣的人。在天堂、地獄,在哪兒也沒法跟他交朋友。沒有,沒有一個能跟他匹配的女人。是個好人,無論如何算個好人。可就像柱子裡的一根釘子那麼孤獨。」

  「聽上去很宿命,好像無法改變了。」索默斯笑道。

  「的確如此。他是命中註定這樣了,變不了了。你知道嗎,他那副眼鏡——眼鏡本身能讓一個人的目光看上去像上帝的目光——十分明亮。不過,依我看,幹這種事,每個人都得有個伴兒,就像打仗時我們大多數人都有個伴兒一樣。我的伴兒就是維多利亞的哥哥,現在在某種意義上說依然還是。不過他似乎出了什麼毛病,一點精氣神兒都沒了,只是和那些跟他並不惜投意合的女人瞎混。沒法兒再讓他打起精神了,這個傻子。整個兒一個可憐蟲。」

  傑克說著歎口氣,又叼上了煙斗。

  「有個伴兒時,男人會幹得更好。有個伴兒,他們就能受得住一切。」然後他又說,「可是,伴兒是可遇不可求的。我們都是些體面人兒,幹起事來都是說一不二的。在我那個俱樂部裡就是這樣的。可是,我覺得沒一個跟我旗鼓相當的,你大概懂我的意思。都是不錯的人,可沒一個比得上我。」

  「一般來說總是這樣。」索默斯笑道。

  「就是嘛,」傑克說,隨後他壓低聲音,「現在我覺得,」他緊張而謹慎地說,「如果你和我做伴兒,咱們什麼事都能幹成,只要咱們捅破這窗戶紙就得。」

  索默斯垂下頭去。他喜歡這個人。可是,事業呢?他為什麼感到疑惑和不情願呢?可與此同時他又感到了欲望在激勵著他。對方在許諾什麼?他要的太多了。在這樣的事業中做傑克的夥伴,那種生死之交。不,他做不到。不行,有什麼在阻止他這樣做。

  他抬頭看看考爾科特,那人一臉的機警和期待神情,那是一張十分光滑的臉。索默斯希望那上面有一點鬍子,總比這麼乾淨光滑好。哪怕他有點鬍子,像個男子漢,而不是刮得這樣一覽無餘,那才好。那張臉上期盼的表情,幾乎在抖動,他在等回話。

  「咱們能成伴兒嗎?』索默斯客氣地問。

  傑克黑黑的眸子凝視著索默斯。傑克自己就頗像一隻袋鼠,索默斯想,長臉兒,光光滑滑的,一臉的機警神情,後肢粗壯。

  「可能不像我跟弗萊德·威爾莫特那樣吧。怎麼說呢,你比我高明。不過,這正是我喜歡的,一個比我強的夥伴,一個讓我感到勝過我的人。我對你就是這種感覺。我覺得,如果我們做伴兒,我就是赴湯蹈火也會與你相伴,咱們會開闢一片新天地。我知道,如果咱們倆做伴兒,咱們會事事成功。什麼也無法阻擋咱們。」

  「袋鼠也不行嗎?」

  「哦,他會跟咱們一個方向的,咱們也會同他一個方向。他可是個重情誼的人。」

  索默斯就要把手伸給傑克,發誓與他義結金蘭,不叫任何東西改變他們的結義。他想這樣,可是有什麼叫他退縮了,似乎是一隻看不見的手拉著他阻止他這樣做。

  「我不清楚我能不能當男人的伴兒。」他緩緩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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