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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小姑娘格萊黛斯靦靦腆腆地露面了。這回索默斯注意到她戴著眼鏡呢。

  「你好,孩子!」傑克招呼道,「過來,讓舅舅給你當凳子,也看看你維基舅媽給你帶什麼來了。來,從這兒過來。」

  他讓她坐在膝上,從衣袋裡摸出一條漂亮的帽帶,是維基用綢帶、假花和木珠做成的。格萊黛斯靦腆地在舅舅膝上坐了一會兒,而傑克則像漫不經心地抱著個大枕頭那樣抱著她。她的後爹坐在那兒,似乎這孩子根本不存在似的。這真是一幅無動於衷的絕妙景象。只有索默斯意識到這孩子是個小人兒。但在他眼裡,這孩子過於心不在焉,他不知該怎麼待她才好。

  羅絲出來了,端出了啤酒和香腸段兒,隨之小女孩兒又消失了,似乎像一股煙一樣。索默斯感到頗不自在,不明白被帶到這兒來幹什麼。

  「你瞭解康沃爾吧?」威廉·詹姆斯問他,他的澳洲話仍明顯講得像康沃爾話,那麼單調的聲音。他那雙淡灰色的眼睛深不可測地盯著索默斯。

  「我在帕德斯托附近住過一段時間。」索默斯說。

  「帕德斯托!啊,我去過那兒。」威廉·詹姆斯說。一下子他們竟談了好一會康沃爾那荒涼寂寥的北方海岸,高大的黑色懸崖,海鷗在崖下飛舞,海浪翻滾,狂風漫捲。康沃爾黑漆漆的夜晚,屋外只有這種暴烈的天氣。

  「哦,我記得,我記得,」威廉·詹姆斯說,「儘管那時我是個餓得半死的小夥子,你知道的,只有一小塊耕地。我總是在懸崖邊上趕著六頭牛,那兒常有些乞丐想跳崖尋死。我在荊豆叢中放著十幾隻羊,一年中大半年泥水有膝蓋那麼深,可一到乾旱的夏天,井全幹了,又得趕著車穿過亂石灘到一英里外去運水。每兩年我爹才給我一件新衣裳,一周給我六便士的零花錢。啊,你也過過那種日子。我猜,要是我還在那兒的話,他會管我吃喝,一周還會給我五先令零花錢,那就算他大發仁慈之心了,可我對此很是懷疑。」

  「至少你在那兒還有錢花。」索默斯說,「對我來說,康沃爾十分迷人。」

  「迷人!你發現哪兒迷人了?禮拜天晚上那小小的威斯裡安教堂嗎?一個女孩子晚上九點木回家她父親就會提心吊膽,這迷人嗎?」

  「對我來說有它迷人的地方,空氣中有一種魔力。」

  「那全是他們對你講的童話。」威廉·詹姆斯說著,臉上露出一絲譏諷來,」那你為什麼不去那兒,到那兒去相信他們的話?」

  「或多或少我是信他們的。我去過那麼多地方,我更容易相信那兒的人。」

  「哦,怪不得呢。這就說明了那是個什麼地方。太多太多的胡說八道,瘋話傻話。」他在板凳上不耐煩地扭動起來。

  「管它呢,你總算逃出來了,在這兒過得很不錯。」索默斯說著,暗自發笑。那人好半天沒說話。

  「或許是這樣吧,」他終於說,「我是不想回去給我爹幹活兒了。跟你說吧,吃他幾口飯還不夠挨駡的呢。好了,我說完了,該你說說澳大利亞的毛病了。」

  「我肯定我不知道,」索默斯說,「可能半點都不知道。」

  威廉·詹姆斯又沉默了。這個矮墩墩的男人頭戴一頂小氊帽,一直壓到眉毛上,帽檐兒很讓人發笑。他兩腿大開而坐,雙手緊握,夾在兩腿之間,大多數時候兩眼盯著地面。他盯著索默斯時,其眼神透著疑慮、幽默和某種為欲望所困擾的神態。這個男人焦慮不安,欲壑難填,渴求著什麼——天知道是什麼。

  「你想在這兒定居嗎?」他問。

  「不,」索默斯說,「不過也說不準,順其自然吧。」

  威廉·詹姆斯有些手足無措,腳在不停地拍打著地面,身體卻一動不動。他跟傑克不同。他也是個很敏感的人,儘管他的身體看上去笨重,但它充滿活力。他的雙腿仍有點不知所措。他還年輕,躁動的青春令他困惑。他天性隱秘,或許陰險。很明顯,傑克只與他有一半相像的地方。

  「你手裡有錢,想住哪兒就住哪兒,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威廉·詹姆斯抬頭看看索默斯說,「戲也可以這樣做。只要我想,我可以安安生生地吃我掙的這點兒,在這兒,在英國都行。」

  索默斯同意這個康沃爾郡人的說法,笑道:「你很容易就能掙到我這點錢。」

  「問題是,無所事事的日子有什麼好?」威廉·詹姆斯說。

  「那忙忙碌碌的日子又有什麼好呢?」索默斯笑問。

  對方灰色的眼睛刁鑽地掃了索默斯一下,看他是否在嘲諷他。

  「看來,我猜,你來澳大利亞是有目的的。」威廉詹姆斯稍有挑戰地說。

  「可能有過,或現在有了,也許是莫名其妙。」

  那人又精明地掃他一眼,看他是否講實話。

  「沒在這兒投資吧?」

  「沒有,我沒錢投資。」

  「如果你想投資,我勸你別幹。」他朝遠處啐了口唾沫,雙手仍緊握一起。

  談話過程中,傑克似乎無動於衷地坐著,但他在注意地聽著。

  「澳大利亞人總在發牢騷。」這時他說。

  「那你怎麼看愛爾蘭呢?」威廉·詹姆斯說。

  「我?我真沒怎麼想過。對我個人來說,我不覺得愛爾蘭是我要關注的。要我隨便說的話,讓他們愛爾蘭人愛怎麼樣就怎麼樣,讓他們打來打去,或親吻做朋友,管他們呢。他們招我煩。」

  「那,大英帝國呢?」

  「那也不關我的事。我只是一個單個兒的人而已。但是我個人的看法是,我會對印度人、澳大利亞人和所有的人說:如果你想留在大英帝國,就留下;想走,就走。」

  「走了會怎樣?」

  「那是他們的事了。」

  「假如澳大利亞說她要脫離帝國自治,只做英國的協約國,你想英國會拿它怎麼樣?」

  「表面上看,它會把澳洲弄得一團糟。不過,讓英國全靠自己的資源發展對它也有好處。你總得靠什麼來保持自己穩定呀。到目前為止,英國的確使世界保持穩定了,這是我個人的看法。現在,她無法讓世界很穩定,世界也煩了讓人統治。在我看來,你們澳洲也完全可以靠自己的資源在世界上沉浮。」

  「可能我們只能下沉。」

  「那,沉下去三次後,你們就會清醒。」

  「那,英國呢?你是說再一次指望領先英國廣

  「不,我不是這麼個意思。我是說,你無法把人的兄弟情誼建立在工資基礎上。」

  「這兒很多人這樣說。」傑克插話道。

  「就是說你不信社會主義嘍?」傑茲平靜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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