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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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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座平房很是賞心悅目:一間大屋面對大海,屋外有走廊,通向每一個小房間。屋裡掛著很多張家人照片,掛著鑲獎章的鏡框,上面裝飾著彩帶,還有一封讚譽第一位特萊威拉的信。特萊威拉太太很警覺,也會察言觀色,她決定以禮相待。於是,大家被安排坐在窗臺下的柳條椅和有扶手的高靠背椅上,而不是圍坐桌旁用茶點。威廉·詹姆斯默默地但是殷勤地端著抹了黃油的麵包和糕餅分送給大家吃。 這是個奇怪的青年人,生著一張愛爾蘭人的臉,面色蒼白。灰眼睛和緊閉的嘴角上隱隱露出一絲奇特的幽默來,可他卻一言不發。很難斷定他的年齡,可能三十來歲,比他妻子稍稍年輕一點。他似乎為什麼事暗自得意,或許是為這樁婚姻吧。索默斯注意到,他的眼白充滿了血絲。他從十五歲起就住在澳大利亞,是他哥哥——「聖·克拉姆」少校——從離紐基不遠的聖·克拉姆把他帶來的。索默斯就知道這麼多。 「喜歡悉尼嗎?」特萊威拉太太終於問了這個問題。 「港灣,我覺得很漂亮。」索默斯套了一句現成話。 「確實是個漂亮的港灣。悉尼是座很美的城市。怎麼說呢,我在這兒住了一輩子了。」 談話冷了下來。考爾科特沉默不語,威廉·詹姆斯似乎永遠是這副模樣兒。甚至那小女孩,蹦蹦跳跳著嘟噥兩句什麼,也沉默了。屋裡每個人都有點窘迫、呆板:他們太有禮貌,太過分地拿架子。男人們乾脆就像木頭樁子。 「你不大看得上澳洲吧?」傑克問索默斯。 「怎麼會?」索默斯說,「我怎麼會這樣判斷?我連個澳洲的邊兒還沒看清呢。」 「哦,澳洲算起來就是一個邊兒,」傑克說,「是不是對它沒什麼好印象?」 「我說不上,我的感覺很雜亂。這兒的鄉間挺讓我著迷的,很奇特——」 「可你並不會見到澳洲人就樂意接近他們。他們跟你味道不一樣,有點疙疙瘩瘩的吧?」傑克笑著問道。 「可能是這樣吧」索默斯說,「這話說得巧。我管不住自己的味道跟別人的不一樣,對不對?」 「你當然不能,即使是味道不濃,也會有衝突的。」 「嗨,別說這個了。」哈麗葉叫道,「他會撞得頭上起大包,他還會抱怨呢。」 他們都笑了,笑得可能有點不自然。 「我也這樣想。」傑克說,「您是怎麼到這兒來的呢?你是要寫這兒吧?」 「我覺得我或許樂意住在這兒,也寫寫這兒。」索默斯笑道。 「寫林子裡的土匪,寫個落入叢林中的女人,迷了路,進了強盜的營地?」傑克問。 「沒準兒。」索默斯說。 「我想問問你平常都寫什麼,行嗎?」傑克小心翼翼地問。 「哦,詩,隨筆。」 「講什麼的隨筆?」 「呃,大多是些廢話。」 人們好一會兒沒說話。 「洛瓦特,別犯傻。你知道的,你絕不認為你的隨筆是廢話,」哈麗葉插嘴道,「你寫的隨筆是關於人生、民主、平等那類事情的。」哈麗葉解釋道。 「哦,是嗎?」傑克說,「我倒想拜讀呢。」 「那,」哈麗葉猶豫道,「他可以借給你一集。你帶來了一些,是嗎?」她說著轉向索默斯問。 「有一本。」丈夫狠狠地瞪她一眼說。 「那就借給考爾科特先生吧,好嗎?」 「他要借我就借。不過,那書只能招人煩。」 「我或許讀起來會長精神呢,」傑克很明確地說,「只要把一腦子力氣都使上就行。」 索默斯的臉「刷」地紅了,覺得這種比喻很矛盾,很可笑。 「這書並不崇高,」他說著,暗自好笑,「問題是人們並不想聽點什麼。」 「還是讓我試試吧。」傑克說,「我們是個新國家,我們得學習呀。」 「我們剛好相反,」威廉·詹姆斯衝口而出,他一口的康沃爾土音,邊說邊笑,「我們要做的是向人們表現自己該懂的全懂了。」 「我們當中有些人是這樣的。」傑克說。 「我們當中多數人都這樣。」威廉·詹姆斯說。 「夥計,走自己的路。不過還是說少數人的事吧。有一小部分人懂得我們該接受一個大教訓,而且樂意接受。」 又沉默了。兩個女人似乎銷聲匿跡了。 「有一點很重要,』索默斯暗想,「這些殖民地居民嚴肅起來時,說話頗像男子漢,不像孩子。」他抬頭看看傑克。 「該接受教訓的是這個世界,」他說,「並不只是澳大利亞。」他的口氣很尖酸,很刻毒。他那淡藍色的眼睛死死盯著考爾科特。考爾科特則莫名其妙地回視了他一下,那棕色的眼睛裡目光不那麼鋒利,不那麼專注。 「可能吧,」他說,「可是我關心的是澳大利亞。」 索默斯看著他。考爾科特臉龐瘦削,面色蒼白,雙唇緊閉著。這張臉刮得很乾淨。這些殖民地的居民,總是嘴巴剛剛咧開一線細縫就趕緊閉上,傑克正是這樣兒。他的目光中透著幾分神秘,像土著人一樣深邃。 「你很關心澳大利亞嗎?」索默斯若有所思地問。 「我肯定,是這樣的,」傑克說,「不過,如果我像不少倒黴的礦工一樣失了業,我想那我會更關心找份兒工作的。」 「可你很關心你的澳大利亞吧,對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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