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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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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查德·索默斯一直沒有擺脫西澳大利亞灌木叢中那恐懼的一瞥。這純屬愚蠢,沒錯,可誰也說不清什麼時候會犯傻。現在,黑夜籠罩著悉尼,山下,那城市和海港燈火明滅,閃著微紅的光影。天上,南半球的星河令人不安地在向南方傾斜,而不是越過山頂。一天的群星蜂擁聚在銀河邊上,偏向南天,銀河也沉沉地倚向南天,只要你看天上一眼,你就會感到你正倒向一邊。南天夜空,繁星蜂擁的銀河。可在那白亮亮的星路上也有黑色的鴻溝和洞穴,撲朔迷離的星霧也如同蒸汽般的雲霧一樣一團團從星路旁流瀉開去,沒入黑暗。這美麗的南天夜空叫人生出無限的孤寂和悵惘:頭頂上方,西邊是獵戶星座,拖著一條星星織成的獵戶星座帶紋;正上方天狼星正掛中天;而南十字星座卻無聊地與其他星星混作一團,混跡芸芸眾星之中自甘埋沒。夜幕就這樣在悉尼上空降下,在索默斯和更多的人頭頂上空如此變幻一番,這不能不令我們的詩人再次感到恐懼和焦慮。這一切是那樣木同。或許,一切都不像他認識的那樣。或許,若是聖保羅、希爾德布蘭德和達爾文在南半球住過,我們對世界的瞭解和認識就與現在全然不同了。可這樣假設又是徒勞的。想膩了,索默斯便回到他的小平房中,這才發現他妻子正在擺桌子準備晚飯了。晚上吃冷肉和色拉。 「這兒真正便宜的東西,」哈麗葉說,「是肉。那一大塊才花了兩個先令。你別無選擇,乾脆變成野人,變成個食肉動物算了。」 「袋鼠和澳洲野狗是澳大利亞最大的動物種群,」索默斯說,「可能野狗已經廣為人知了。」 「那可是一種好肉。」哈麗葉說。 「我知道。」他說。 五十一號和五十號之間的籬笆已經變得很破敗,在索默斯家這一邊,籬笆中夾雜著不少死樹枝子。不過,那籬笆牆還是很枝繁葉茂的。那葉子墨綠,綠得微微發亮,枝頭已綻放出一些淺淺的小粉花朵,像是粉色的豆花兒。哈麗葉在忙於採花。她家的園子裡仍舊雜草叢生,間或攙雜著些南瓜秧,所以她只能在亂作麻團的籬笆叢中摘些小花枝子,想聞聞香味,可那些花兒卻香氣全無。籬笆上有一處長勢稀疏的地方,她可以透過這兒看到鄰里的園子。 「天啊,這些大麗花可真漂亮,你快來看啊!」她拉著長聲兒叫索默斯來。 「我知道,早就看到過了。」他有點惱火地回答道,他怕鄰居聽到她的聲音。可哈麗葉卻把籬笆牆那邊的人全不當一回事。她只顧自己,覺得那邊的人壓根兒就不該在那兒,哪怕在自家的園子中也不行。 「你就得來看看嘛。真可愛!真正的紫色,最美的天鵝絨!你一定要來看看。」 他正在清掃小院兒,只好停下手中的活兒,趟著棕色的雜草來到哈麗葉站的地方。哈麗葉透過死枯的籬笆縫隙在窺視那邊,頭上蒙著一塊帶紅點點的黃布用來防塵。索默斯站在她身邊窺視時,那園子的主人碰巧正從車棚裡往外倒車。他嘴裡叼著一根短短的煙斗,把一輛摩托車開到小路上。這正是那個穿藍色工裝褲的人,名叫傑克。儘管他這會兒沒穿著藍工裝褲,可索默斯還是一眼把他認了出來。那人正死死地盯住籬笆上那些乾枯的縫隙,看到了正在窺視的哈麗葉和理查德的兩張臉。遇到這種情況,索默斯就像他通常做的那樣,毫無表情地把臉轉向一邊視而不見,似乎根本不知這些大麗花的主人就是車主人,愛誰是誰。哈麗葉則不知所措地點點頭,敬而遠之地道了聲早安。那人用手點點帽子,漫不輕心地點點頭,仍然口叼煙斗,從牙縫裡擠出一句「早晨好」,然後就開著車圍著房子打轉轉。 「你幹嘛非要大喊大叫讓別人聽見?」索默斯沖哈麗葉說。 「他們為什麼不能聽到我的聲音?!」哈麗葉反唇相譏。 這天是週六。哈麗葉在午後聽到樂隊演奏的聲音,就來到小前門。或許,那是樂隊在練習吧。一聽到小號聲她就在屋裡坐不住了,小號比六個發狂的索默斯還讓她著迷。卻原來是一支吹著號的童子軍隊正齊步走過。一共才六個人,可那窄街卻幾乎容不下他們。哈麗葉倚在門上,欣賞著他們頭上漂亮的寬簷帽子和帽子上厚厚的小牛皮。這時她聽到有人在說: 「來幾枝大麗花吧,你准喜歡。」 她一驚,轉過身去。私下裡她這人很大大咧咧,可一聽到生人在公開場合同她打招呼,她都會吃驚。不過這時招呼她的是鄰里的女人,模樣很標緻的女人。她長著棕色蓬鬆的頭髮,眼睛也是棕色的,臉色很好。此時,她那棕色的目光透著詢問和好意。那樣子,似乎如果她的好意遭到拒絕,她就會大為光火。哈麗葉是個教養良好的人,忙說: 「啊,真太謝謝您了。不過,剪下來不可惜嗎?」 「哦」,一點也不。我丈夫會很高興為您剪幾枝的。傑克,傑克汀她叫道。 「哎!」那邊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 「你能不能剪幾枝大麗花給我,我不知道你的名字。」說著她熱情、討好地朝哈麗葉輕輕瞟了一眼。哈麗葉不禁羞紅了臉。「就是隔壁的鄰居。」那女人說。 「索默斯,S-O-M-E-R-S。」哈麗葉一字一頓地拼了出來。 「啊,是索默斯呀!」女鄰居說著像個女學生樣的靦腆一笑。「是索默斯先生和太太。」她微笑著重複道。 「沒錯兒。」哈麗葉說。 「昨天你們來時我看到了,可我一直不知道來人的尊姓大名呢。」她仍然像個女學生那樣笑著,一半兒是靦腆,一半兒是唐突。 「那是,那是。」哈麗葉說,可她不明白為什麼這女子一直不自報家門。 「那位開摩托的是您家先生吧?」哈麗葉問。 「嗯,沒錯兒,是他。我丈夫,傑克,考爾科特先生。」 「考爾科特先生,啊!」哈麗葉那樣子似乎是在腦子裡盡力拼這個字。 索默斯正站在自家屋裡的走廊中,把這場對話聽了個明白,心中不禁憤憤然。「胡扯些什麼喲!」他自顧抱怨著。他現在也算有鄰居了。 果不其然,幾分鐘以後就傳來哈麗葉驚喜的歡叫:「啊,太美了!太了不起了!這真是大麗花嗎?我從來沒見過這麼美的大麗花!簡直是美不勝收!千萬別送給我,千萬別。」 「幹嘛不呢?」考爾科特太太高興地叫道。 「太多了,剪下來不是怪可惜的?」這句話其實是甩給那個沉默的男人傑克聽的。 「不,不可惜,花兒要長,就得剪,不剪,花兒就會越長越小。」傑克的話透著男子漢的豪爽和仁慈。 「香味兒!這花兒挺香的!』哈麗葉嗅著手上那一捧毛茸茸的花兒說。 「是有點兒,不過不濃。什麼花兒到了澳大利亞就不那麼香了。」考爾科特太太表示自己相左的看法。 「哦,我得讓我丈夫看看。」哈麗葉叫著,已經扭身離開了籬笆。隨後她抬高了嗓門兒: 「洛瓦特!洛瓦特!你來呀,上這兒來!來看看呀,洛瓦特!」 「什麼呀?」 「來看看就知道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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