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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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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就幹吧。」他說著走出去看看兩小間臥房、廚房和屋外院子。屋後有一小片園子,園中有條小徑,盡頭是一棵漂亮的澳洲特色的樹,樹幹蒼白,不生一片葉子,卻開著一簇簇花瓣尖長的紅花。這花叫他看呆了。很明顯這是豆屬花科,花瓣尖尖的,像紅色的刀朝,曲曲彎彎向上伸展,而不是垂懸在樹枝上。在藍天映襯下,這些花朵看上去真美,就是花瓣過於長了些,不像自然生長的花朵,倒更像從樹枝上探出頭的猩紅色的白鸚。奇妙燃燒著的紅色,堅挺的紅色花朵!當地人管它叫珊瑚樹。 這兒還有一間小圓涼亭,平頂,高臺階兒。索默斯走上去,發現從這鉛皮頂的小圓屋朝外俯瞰,能夠看得見港口正中央,還可以看到低矮的門道、低低的山岬和上面的燈塔,再向前就是茫茫的太平洋了。那就是通向太平洋的出海口,正是白浪拍岸的地方。一艘貨輪正徐徐駛入港口,煙囪上黑煙滾滾。 可眼前除了一片片平房,就是一條接一條的街道。這一片是老式的悉尼城模樣。稍往前走走,就是一街一街看著順眼的磚房了。而在這小山上,平房區的街道模樣如初,幾乎絲毫未變,仍讓人聯想起荒郊野地中連成片的臨時小木頭棚子。 索默斯為自己將鄰里的園子和後院盡收眼底感到些許不安。他試圖做到視而不見,而這時哈麗葉隨他爬上來看風景了,她一上來就說: 「這上頭真不錯!看到港口了嗎?還能看到咱們來時的那條路呢!你瞧,你瞧啊,我還記得咱們進港時從舷窗口往外看到過那座燈塔,還有那小小的棕色崖石。嗯,這真是一座像樣兒的港口。人們剛發現這兒時,它是個什麼樣子?現在有了這些狗窩似的小房子,什麼都有了。邊上這園子不錯,你瞧,那是什麼,那些可愛的花兒有名字嗎?」 「叫大麗花。」 「可你見過這麼好看的大麗花嗎?你肯定這叫大麗嗎?就像粉菊花似的,又有點像玫瑰,哎呀,真可愛!可是這些狗窩樣的小房子太不作美了,這種肮髒的郊區,簡直像豬圈嘛!在一個新國家裡,人就可以這樣為所欲為嗎?你瞧這一地的馬口鐵罐!」 「你希望他們怎麼做?羅馬非一日建成。」 「那倒是,可他們就不能把這兒弄得像點樣子嗎?你瞧這些小後院兒,像是雞窩,裡面雞飛狗叫。他們管這叫建設新國家,對不對?」 「那,換了你,你怎麼著手建設一個新國家?」索默斯有點不耐煩地問。 「我就不要建鎮子,不要這種棱鐵屋頂,不設這千千萬萬個柵欄,更不會滿地扔空鐵盒子。」 「是的,你會建法式的古堡,還有都蜂王朝時的采邑。」 這時有人敲後門。他們聞聲下去,看到一位胳膊上挎籃子的小商販。從此,這一天中他們便不斷地走到門口去告訴那些不知疲憊的小商販,他們現在已有了固定供貨的雜貨商、肉販子、麵包師,一應俱全了。夜晚,索默斯坐在他那圓桶狀的涼亭頂上觀夜景:通向海邊的山凹裡萬家燈火明滅,遠方的座座燈塔在閃爍著光芒,船上的燈火倒映在水中,連陰暗處也映著微亮。這一點也不像一座城,倒像一個國家了:有城鎮,有港灣,還有陰暗的地方。這一切都神秘地籠罩在澳大利亞的夜空下,顯示出澳大利亞那特有的茫然慵懶的孤獨來。那龐大的悉尼城就在眼前,可它顯得虛無飄渺,倒似乎像噴灑在黑暗之上,永遠也無法穿透那黑暗的表層。 想到此,索默斯歎口氣,打個寒戰,下去回屋了。大兒,有點兒涼。他來這兒幹嘛?是啊,幹嗎來了?來尋找什麼?尋思片刻,他裝作懂了,可是,他此時真希望自己沒來澳大利亞。 他是個詩人和隨筆作家,年收入四百來鎊。身在歐洲時,他看破了紅塵,認定一切都完了,沒戲了,走到頭了,他必須去一個新的國家。最新的莫過於年輕的澳大利亞丁。這次他到了西澳,也到阿德萊德和墨爾本看了看。這片廣袤無垠、荒無人煙的大地令他生畏。這片國土看似那麼迷茫廣漠,不可親近。天空純淨無假,水晶般湛藍,那是一種悅目的淡淡的藍色。空氣太清新了,還沒被人呼吸過。那片地域太遼闊了。可是那兒的灌木叢,燒焦的灌木叢令他膽戰心涼。身為詩人,他認為他理應體驗一個普通人拒斥的全部人類的情緒和感受。因此,他任憑自己去感知灌木叢帶給人的各種感覺。那片幽靈鬼影憧憧的地方,樹幹蒼白如幻影,不少是死樹,如同死屍橫陳,多半死于林火,樹葉子黑乎乎的像青灰鐵皮一般。那幾萬籟俱寂,死一般沉靜無息,僅有的幾隻鳥兒似乎也被那死寂窒息了。等待,等待,灌木叢似乎是在等待著什麼。他無法看透那兒的秘密,無法把握它,誰也把握不了它,它到底在等什麼? 後來,在一個滿月的夜晚,他獨自一人進了灌木叢中。皓月當空,月輪碩大耀目,月光下,一截截蒼白的樹樁橫陳,如赤裸的土著人,樹樁上脂液漆黑如炭。沒有,沒有一絲兒生命的跡象。 可一定有什麼東西,那兒隱藏著什麼巨大的有意識的東西!他繼續朝前走,一直走了一英里,進了灌木叢深處,一直走到一片巨大赤裸的死樹跟前,那些樹幹在月光下閃爍著燦燦磷光。他立即被這林子中的恐怖攫住。他盯著那輪明月,良久,思緒都僵住了。這些樹中隱匿著什麼東西。想到此,他不禁毛骨悚然。一定有一個幽靈在此。他看看那片神秘莫測的蒼白死樹,又看看空洞洞的密林深處。沒有啊,什麼也沒有看到。他轉身回家。就在這時,他感到頭髮乍了起來,因看恐怖而變得冰冷。怎麼了?他知道什麼也不為,他太明白了,就是脊背上一串冰冷,發根似乎也凍住了。就這樣,他往家走,邁著堅定的步子沉穩地走著。他在對自己說他什麼也不怕,儘管渾身寒徹。體驗恐懼與靈魂上感到恐懼是不可同日而語的。對,他不承認自己害怕。 可是林子中那恐怖卻揮之不去!他在想那是什麼造成的。他想那一定是「地之靈」了。今夜,是這超自然的西澳大利亞皎月喚醒了它,或者說是把它引誘而醒。誘醒的正是這林中的精靈。他感到那精靈正盯著他看,正等著他。它肯定就緊隨他身後,本可以伸出一支又黑又長的胳膊來抓住他,可它沒有,它只是要等。它樂此不疲地盯著它的獵物,一個外國人來送死當獵物。它在等待時機,遙遙無期地凝視著,等待一個遙遠的結局。它就如此這般地注視著千萬個白人闖入這裡。 理查德·洛瓦特·索默斯安全地返回住處時就是這樣無端暢想的,那時他住在山頂一片林中空地上的小鎮子裡,從那兒可遠眺佩思城和海濱城市弗裡曼托城上的霧靄,還能看到更遠處一座孤島上的燈塔激光。一個美好的夜晚,月光酒一般叫人沉醉。遠處,有人借月光在燒荒,火光暗紅一圈兒,像一圈螢火蟲在黑呼呼的地平線上縈繞。大地上月光皓皓如銀。 對詩人微妙細膩的感覺加以注重,這樣做值不值得,這一直是個問題。連詩人自己都對自己的感覺報以恐懼。可是,在這樣的月夜裡,一個人確是要有所感受才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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