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勞倫斯 > 查泰萊夫人的情人 | 上頁 下頁
第十八章(2)


  她不安地望著他的臉,他瘦了,他的顴骨顯露出來,但是他的眼睛向她微笑著,她覺得與他是毫無隔閡的。突然。她的維持外表的力量鬆懈了。一種肉體上的什麼東西,從他泛溢出來,那使她的內心覺得安泰、快樂而無羈。她的追求幸福的銳敏的女子本這,立即告訴她:他在時,我是快樂的!威尼斯的所有陽光,並沒有給過她這種內在的煥發與溫暖。

  「那件事使你覺得太可怖了吧?」當他們在一張桌子邊相對著坐下後,她問道。

  「人們總是可怖的。」他說,他太瘦了,她現在看出來了,她看見了他的手,和從前一般,象個人睡了的獸類似的,帶著士種奇異的忘乎所以的態度放在桌上。她真想拿來親吻。但是她不太有這膽量。

  「你難過得很吧?」她說。

  「是的,我覺得難過,而難過的日子還有呢。我知道我的覺得難過是愚蠢的。」

  「你是不是覺得象一隻尾巴上縛了個錫罐的狗?克利福說你有那樣的神氣呢。」

  他望著她。此刻對他說這種話,是太殘忍了:因為他的自尊心曾受過很大的苦楚。

  「我想是的。」他說。

  她決不知道侮辱對他所引起的狂暴的苦葉泊憤恨呢。

  他們沉默了好一會。

  「你懷念我不?」她問道。

  「我高興你遠遠離那一切。」

  他們重新沉默著。

  「但是,人們相信不相信你和我的事情?」她問道。

  「不!我決不以為他們會相信的。」

  「克利福呢?」

  「我想他也不,他把事情擱在一邊不去想它,但是,當然,那使他永不願再見我的面了。」

  「我就要有個孩子了。」

  他臉上的、全身的表情全死了,他兩隻陰鬱的眼睛望著她,這種注視是使她莫明其妙的:這像是一種火焰的靈魂在望著她。

  「告訴我你高興吧!」她握著他的手懇求道。她看見某種得勝的狂喜,從他的心裡流溢出來,但是這種狂喜是給一種她所不明白的東西網結著的。

  「那是個將來。」他說。

  「難道你不高興麼?」她堅持著說。

  「我是很不信任將來的。」

  「但是你不必煩惱要負什麼責任的,克利福將接受這個孩子如同已出一般,他一定要高興的。」

  她看見他聽了這個話蒼白在而退縮起來,他不答一詞。

  「你要我回到克利福那裡去,而給勒格貝生個小男嬰麼?」她問道。

  他望著她,又蒼白又疏遠,那獰惡的微微的苦笑掛在他的臉上。

  「你不必告訴他誰是父親吧!」

  「啊!」她說,甚至我告訴他,他也要接受這個孩子的。」

  他思索了一會。

  「是的!」他最後自言自語地說,他也要的。」

  他們靜默著,他們中間好象有個闊大的深淵似的。

  「但是你不願我回克利福那兒去吧,是不是?」她問他說。

  「你自己願意怎樣呢?」

  「我願和你同居。」她簡單地說。

  他聽了這話,情不自禁地覺得一些小火焰在他的小腹上奔馳而過,他把頭垂下了,然後用他那陰鬱的眼睛再望著她。

  「要是你覺得值得的話。」他說,「我是毫無所有的人。」

  「你有的東西比大多數的男子更多,算了,你自己是知道的。」她說。

  「是的,在某種程度上我是知道的。」他靜思了一會,然後繼續說:「人家一向說我的女性太濃了,但是這話是不真實的,我不女性並不因為我不喜歡射殺鳥兒,也不是因為我不喜歡弄錢或不喜歡往上爬。我在軍隊裡要往上爬本來是很容易的,但是我卻不喜歡軍隊,雖然我很可以駕馭男子們,他們也喜歡我,而當我發起脾氣來的時候,他們便要怕神怕鬼似的怕我。咳,軍隊之所以是個死東西,絕對地呆笨的死東西,就是那愚昧的、機械的、上峰的權威所造成的。我喜歡男子們,而男子們也喜歡我,但是我就忍受不了那班經營這世界的人們的囈語和擺嗅架子的無恥。這便是我不能上進的緣故,我恨金錢的無恥行為,我恨階級的無恥行為,在這種世界裡,我還有什麼可以獻給一個女子的東西?」

  「但是為什麼要獻給什麼東西呢?那又不是一個交易,我們不過是互相鍾愛罷了。」她說。

  「不!不!事情不是這麼簡單的,生活便是前進,我的生命不願就適當的軌道,簡直不願。所以我是有點象廢物似的,我沒有權利使一個女子進入我的生活,除非我的生活有所作為有所成就一至少是內在地,能使我們倆常覺新鮮奮發。男子應該把他生活中的下結有意及的東西獻給女子,假如這個生活將是孤立的,假如這個女子是個真莊女子!我不能只做你的男性拼婦。」

  「為什麼不呢?」她說。

  「咳,因為我不能,而且你轉眼便要厭恨這種生活的。」

  「你這話說得好象你不能信賴我似的。」她說。

  他苦笑豐。

  「錢是你的,社會地位是你的,一切將由你主決,。總之,我只是太太的內滿足者罷了。」

  「此外你還是什麼呢?」

  「我不怪你疑問。無疑地那是看不見的。可是,我對於自己,並不妄自輕賤。我明白我自己的生存的意義,雖然我也很瞭解旁人是不明白的。

  「難道和我同居後,你的生存的意義便要減少了麼?」

  他停了很久才答道:

  「也許;」

  她也遲地思索著。

  「什麼是你的生存的意義呢?」

  「我告訴你,那是看不見的。我不相信世界,我不相信金錢,我不相信進步,我不相信我們的文明的將來,假如人類是有個將來的話,那便得有個大大的變換。」

  「那麼真正的將來是怎樣的呢?」

  「上帝才知道!我覺得我的心裡有一種什麼東西和無限的憤怒混合著。但是那確切是什麼,我卻不知道。」

  「我要我告訴你麼?」她望著他的臉說,你要我告訴你有的是什麼東西麼?那是他人所沒有的,而且是創造將來的東西,你要我告訴你麼?」

  「告訴我吧,」他答道。

  「那是你自己的溫情的勇氣;當你的手放在我的臀互,說我有個美麗的臀部的時候,便是那個東西。」

  他的臉上顯著苦笑。

  「對了!」他說。

  然後他靜默地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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