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勞倫斯 > 查泰萊夫人的情人 | 上頁 下頁
第十六章(7)


  那是個驚人的情欲之夜。在這夜裡,她有點吃驚而且差不多覺得無可奈何起來,然而在那最恰人意的關頭,一種比溫情戰慄更不同、更尖銳、更可怖的刺人的戰慄,把她鑽穿了。雖然是有點怕,她卻毫不推卻地讓他瓷情任性,一種無因而不羞怯的肉感,搖撼著她,搖撼到她的骨髓,把她脫到一絲不掛,使她成了一個新的婦人。實在那並不是愛。那並不是淫欲。那是一種火似的燒人的尖銳的內感,把靈魂燒成火絨一樣。

  這種火似的肉感,在那最秘密的地方,把最古老而最深刻的羞恥心焚毀了。結果是使康妮地賣力讓她的愛人您情任性的享受她。她是個無抵抗的、逢迎遷就的東西。好象一個奴錄,一個肉體的奴錄,情欲的毀滅的火,卻舐著她的周身,當這欲焰緊束地經過她的心懷與臟腑的時候,她真是覺得她是互著了。可是好一個痛快而神奇的死喲!

  她曾常常地奇怪過,亞培拉所謂他與海蘿伊斯相愛之時,所有情欲的微妙花樣都嘗過了,是什麼意思,原來同樣的東西,在千年以前,甚至在萬年以前就有過了,同樣的東西在希臘的土瓶上,隨處都有!情欲的種種微妙、肉感的種種放肆,那是必需,絕對地必需的。用純粹的肉感的火,去把虛焦的羞恥心焚毀了,把人體的沉濁的雜質溶解了,使它成為純潔。

  在這一個短短的夏夜裡,她不知懂得了多少的事情!在這夜以前,她差不多相信了一個婦人是會因羞恥而死的;然而現在,死的卻是羞恥,羞恥不過是恐懼罷了,在我們的肉體的根蒂裡深伏著那種官能的羞恥,那種古老的,古老的肉體的恐懼,只有肉感的火才能把它趕走。最後,它是給男子的「地樂士」的追擊所驚醒而潰散,於是她便來到她的生命的莽原之中心了。

  現在,她覺得已經來到了她的天性的真正的原如處所,並且覺得她原本就是無羞懼的了。她是她的原來的、有肉感的自我,赤裸裸的、毫無羞懼的自我。她覺得勝利,差不多光榮起來!原來如此!生命原來是如此的!一個人的本來面目原來是如此的!世上是沒有需要掩茂怕東西,沒有需要害羞的東西的!她和一個男子一另一個人,共享著她的終極的赤裸。

  而且是個多麼肆無忌憚的惡魔似的男了!真象個惡魔!一個不堅強的人是承受不了他的。但是要達到那肉體的莽原一中心,要達到那官能的羞懼心的最後最深的伏處,是不容易的。只有「法樂士」有這窺探的本領。啊!他把她壓得多麼緊!

  啊!在驚怖中,她曾多麼恨它,但是實際上,她多麼需要它!現在她明白了,在她的靈魂的根基處,深深地,她是需要而且秘密地希望這「法樂士」的追擊的,不過她相信她不會得到罷了。現在,突然地,它來到了,一個男子在共享著她最終最後的赤裸,她一點兒羞懼都沒有了。

  詩人和世人真是一些騙子!他們使你相信你需要感,其實你所最需要的是這尖銳的、消蝕的、有點可怖的肉感。找個無羞懼、無罪過、無心疚的大膽從事的男子!假如他事後覺得羞懼,而且令人覺得羞懼,那就令人寒心了!多麼可惜,多數的男人都這麼怯懦,害羞,如克利福!甚至如蔑克裡斯!這兩個/、在肉感上都是有點兒象狗,有點兒奴顏卑膝的。所謂「精神的無上快樂!」這對於一個女人有什麼價值?而且事實上,對於一個男子又有什麼價值!那不過把精神弄得一塌糊湖糊塗而卑鄙罷了,甚至想把精神純潔化、靈敏化起來,也得要這唯一的肉感才能成功,唯一的火假的肉感,而不是混沌一團的幻想。

  啊!上帝啊,一個真正的男子是多可珍貴的東西!男人們大都是些只知東跑西竄,只知東聞西嗅,只知苟且交尾的狗。找到了一個無畏宿、無羞懼的男子!多可珍貴!她望著他在酣睡著,好象一個睡著的野獸似的,深深地迷失在睡官中。她鳥兒似地棲依在他的身邊,誠恐脫離了他。

  他醒來的時候,她的睡意也全失了。他坐了起來,俯望著她,好從他的裡,看出了她自己的赤裸,直接的她的自我。那男性對她的認識,好象流液似地從他的眼眼裡傳到了她身上,把她春怠融融地包了起來,啊,這半睡的、飽和著熱烈情欲的、沉重的肢體,是多麼撩人肉欲,多麼可愛!

  「是起身的時候了麼?」她說。

  「六點半了。」

  八點鐘她便得到小咱的盡頭去,老是,老是,老是這不容人的世事!

  「我可以去弄早餐,弄好了帶上這兒來,好嗎?」

  「啊,好的!」

  佛蘿茜在樓下輕輕的嗚咽著。她起身把睡衣除了,用一條毛巾擦著他的身體,當一個人充滿著勇氣與生命的時候,是多麼美麗!她一邊靜默地望著他,一邊心裡這麼想著。

  「把窗商拉開,好不好?」

  太陽已經在早晨的嫩綠的樹葉上照耀著了。近邊的樹林,顯得蔚藍而新鮮的顏色。她坐在床上,夢一般地望著樓窗外面,她的赤裸裸的兩臂把她赤裸的兩隻乳房擠得湊合攏來。他在穿著衣服。她在夢幻著生活,與他共同的生活:這才叫生活!

  他正在走開,避開她的危險的媚人的赤裸。

  「難道我把睡衣都失去了麼?」她說。

  他伸手在床下邊搖出一條薄薄的綢衣。

  「在夜裡我就覺得腳踝上有著什麼綢的東西。」他說。

  但是那睡衣已經差不多裂成兩片了。

  「不要緊!」她說,「它是屬￿這間房子的;我把它留在這兒罷。」

  「是的,留在這兒罷,夜裡我可以把它放在兩腿間陪伴我。上面沒有什麼史字或標記麼?」

  她穿上了那撕破的睡衣,夢一般地望著窗外。窗門開著,清晨的空氣和烏聲透專進來,烏兒不住地飛過,然後她看見佛蘿茜徘徊著走出門外,這是早晨了。

  她聽見他在樓下生火,舞水,從後門出去,她漸漸地聞著了煎肉的氣味。最後,他端了一個大得剛能通過門框的黑色大託盤,走上樓來,他把找盤放在床上,斟著茶,康妮穿著那撕破了的睡衣,蹲伏著狼吞虎嚥起來。他從城那唯一椅子上,他的碟子放在膝上。

  「多麼好!」她說,「在一起吃早餐是多麼美妙!」

  他靜默地吃著,心裡想著那在飛逝的時光,那使她想起來了。

  「啊,我真希望我可以留在這兒和你一塊,並且勒格貝在一百萬裡以外!但是事實上我正脫離著勒格貝呢,你知道吧,是不是?」

  「是的!」「你答應我們將住在一起,將在一起生活,你和我!你答應吧,是不是?」

  「是的,當我們能夠的時候。」

  「是啊!這不會久了,不會久了,是不是?」她向他斜依著,握著他的手腕,她把茶杯裡的茶傾溢了出來。

  「是的!」他一邊說,一邊整理著溢在託盤的茶。

  「此後,我們再也不能在一起生活了,是不是?」她懇求地說。他苦笑了一笑,仰望著她。

  「不氏蝗!不過在二二分鐘內你便得走了。」

  「只有二十五分鐘了麼?」她叫道。突然地,他舉著手指,叫她不要出聲,他站了起來,佛蘿茜猛然吠了一聲,跟著又高聲地吠著幾聲,仿佛告警似的。

  默默地,他把碟子放在託盤上,走下樓來,康妮聽見他向園裡的小徑出去,一個腳踏車鈴聲在那外邊響著。

  「早安,梅樂士先生!一封掛號信!」

  「啊,喂!你有鉛筆麼?」

  「有的!」

  停頓了一會。

  「加拿大!」那生人的聲音說。

  「是的!這是我從前一位朋友,他在在英屬哥化比亞。不知道什麼事用得著掛號信。」

  「也許他寄你一筆大錢呢。」

  「或者是來要點什麼東西吧,這倒更象。」

  靜了一會。

  「喂!又是個睛朗的日子!」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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