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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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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當她到樓下去時,她看見守獵人的狗一佛蘿茜,正坐在克利福臥室門前的走廓裡,輕輕地叫著。 「怎麼,佛蘿茜」她溫柔地說,「你在這兒幹嗎?」 她靜靜地把克利福的門打開了,克利福正坐在床上,他的床桌的打字機推在一邊。守獵人站在床邊等著,佛蘿茜跑了進來,梅樂士的頭部和眼睛做了個輕輕的姿勢叫它到門外夫,它才溜了出來。 「呀,早安,克利福!」康妮說,「我不知道你們有事呢。」 然後她望著守獵人,向他道了早安。他摸棱地望著她,低、聲地回答著。但是僅僅他的現在,已使她覺得一種熱情之浪蕩到她身上來了。 「我打擾了你們嗎,克利福?真對不起。」 「不,那是毫無緊要的事。」 她重新走出門來,到第一層樓上的藍色梳妝室裡去,她坐在窗前,望著他那種奇異的、靜默的形態向那大路下去。他有著一種自然緘默的高貴,一種冷淡的驕傲,和某種弱不禁風的神氣。一個雇工!一個克利福的雇工!「親愛的布魯圖斯喲,不要埋怨我們的昨辰不烘照,如果我們侈共一等,那是我們自己的過錯呵。」 他是不是低人一等呢?他是不是?他那一方面又覺得他怎樣呢?那是太陽光耀的一天,康妮在花園裡工作著,波太太幫著她。為了一種什麼緣故,這兩個女人,給人類間存在著一種不可解的同情之潮所溶台了,她們把麝香石竹系在栓子上,她們種著一些夏季的小植物,這種工作她們倆都喜歡的。康妮尤其覺得把小植物的嫩根播入輕鬆的黑土裡,再把它們輕輕埋好,是一種快樂的事,在這春日的早晨,她覺得子宮的深處在顫動著。仿佛陽光照了它,而使它快活起來似的。「你丈夫過世好多年了罷?」她一邊對波太太說,一邊拿起了一根小植物放在泥穴裡。 「二十三年了!」波太太一邊說,一邊小心地把樓鬥菜一一分開。「自從他們把他帶回家裡到現在。有二十三年了。」 「康妮聽了這「帶回家裡」的可怖的結局,心裡不禁嚇了一跳。 「你以為她是為什麼遭難的?」她問道。「他生前和你快樂麼?」 這是婦人與婦人間的一個問題,波太太用她的手背,把垂在臉上的一撮頭髮拂了開去。 「我不曉得,夫人!他是一種不屈不撓的人;並且不願與他人同道的,那是一種致命的固執性:寧死而不願低頭,你知道,他對什麼都是漠然,我認為那是礦坑的罪過。他原就不應該到礦坑裡做工的。但是他還小的時候,他的父親便強迫他到礦坑裡做工。這一來,當你過了二十歲時,那是不太容易改行的了。」 「他曾說過他討厭到礦坑裡做工麼?」 「呵。不!從來沒有說過!他是從來不說他厭惡什麼的」 他只露著難看的面色罷了。他是那些粗心大意的人之一;好象大戰開始的時候,那些第一批狂歡赴戰,立刻陣亡的青年們一樣他的頭腦不是不清醒。就是什麼都漠然。我常對他說:『您下對什麼漠然。誰也不管!但這不是真的!呵。當我生第一胎孩子時,他那一動不動的靜默著的神氣。和孩子生過後,他望著我的那種淒慘的眼睛!那時我受了不小的苦痛。但是我得去安慰他。我對他說:『不要緊的,親愛的,不要緊的!』他望著我,怪的道笑著。他從來不說什麼的,但我相信從此以後,他在夜裡和我再也沒有什麼真正樂趣了;他再也不您意任性了。我常對他說:『呵。親愛的。讓您自己任性點罷!』……我有時是要對他說這種粗的話的。他卻不說什麼,池總是不願讓他自己任性時兒,也許他不能罷。他不願我再有孩子了,我常常埋怨他的母親。她不該讓他進產房裡來的。他不應到那裡去的。男子們的旦熟思起來的時候,是要把一切事情都張大起來著。」 「那對他有這麼大的影響麼?」康妮驚愕地說。 「是的。那種生產的苦痛。他是不能認為天然的。那把他夫婦之愛中所應得的樂趣都糟塌了。我對他說:『要是我自己都不介意,為什麼你要介意?那是我的事情呢!……』他中回答道:「那是不公道的!」 「也許他是個太易感動的人吧。」康妮說。 「對了!當你認識了男子的時候,你便知道他們在不該感動的地方。便太易感動了。我相信,連他自己也不曉得他是痛恨礦坑的,恨得入骨的,他死後的臉容是那麼安靜。仿佛他是被解救了似的。他生前是很漂亮的一個青年!當我看見他那麼安泰。那麼純潔的樣子,仿佛是他自己願意死似的。我的心都碎了。唉!真的,那使我的心都碎了。但是那是礦坑的罪過。」 說著,她流了幾滴傷心淚。康妮卻哭得比她更厲害。那天是個溫暖的春日。空中浮蕩著與黃花的香馨,許多東西在萌牙,陽光的精華充滿著肅靜的園裡。 「你一定難過極了!」康妮說。 「阿夫人!起初我還不太明白呢,我只能反復地哭著說:『我的人喲,為什麼你要離開我!……』我再也找不著其他的話說。但是我總覺得他會回來的。」 「但是那並不是他要離開你呢。」康妮說。 「是的,夫人!那不過是我哭著時說的傻話,我繼續地希望著他會回來的。尤其是在夜裡,我眼不交睫地想著,為什麼他不在這床上?……仿佛我的感覺不容我相信他是死了似的。我只覺得池是定要回來的。回來假緊著我躺著,使我可以覺得他是和我在一起,我唯一所希望的,便是感覺著他溫暖暖地和我在一起。唉!不知道經過了多少次的撚,經過了多少年。我才明白他不會回來了!」 「和他的肉體的接觸不會回來了。」康妮說。 「對啦。夫人!和他的肉體的接觸!直至今日。我還忘不了,而且永久也忘不了的。假如上面有天的話,他將在那兒。他將假緊著我躺著,使我能入睡。」 康妮驚懼地向她的深思的標緻的臉孔瞥了一眼。又是一個達娃斯哈出來的熱情的人!和他的肉體的接觸;「因為愛之束縛。不易解開!」 「你一旦深愛了一個男子時,那是可怕的!」她說。 「唉!夫人、那便是使人覺得這麼苦痛的原因,你覺得人們都是希望他死的。你覺得礦坑是存心害死他的。唉。我覺得假如世上沒有礦坑。並且沒有經營煤礦的人的話,他是決不會離開我的。但是他們全都是想拆散一對相投的男女。」 「肉體地相投的男友。」康妮說。 「對了,夫人!這世上鐵石心腸的人太多了,每天早晨,當他起來去礦坑裡做工時,我總覺得那是不祥的,不祥的,但是他除了到礦坑裡做工以外還能怎樣呢?一個窮人能怎樣呢?」 一種奇異的疾恨燃燒著這個婦人。 「難道一種接觸關係能夠延續到這麼久麼?」康妮突然地問道,「那使你這麼久還能夠感覺著他麼?」 「呵,夫人,除此以外還有什麼能持久的呢?孩子們長大了便要離開你。但是男子,呵!……但是連這點接觸的記憶,他們都想把你奪殺了。甚至你自己的孩子!不過,誰知道!我們也許是要分離的。但是感情是不同的東西喲,也許最好是永遠不要愛上誰。不過,當我看見那些從來不曾真正地受男子徹底地溫暖過的女人,我便覺得她們總是些可憐蟲。不怕她們穿得多漂亮。風頭出得多有勁,不,我的主意是不會變的。我對於人世是沒有什麼尊敬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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