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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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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向黑暗的林中回去,一切都靜寂著,月亮也沉了,但是他聽得見夜之聲響,他聽得見史德門的機器和大路上來往的車輛。他慢慢地攀登那赤裸的山坡。在山上,他可以看見整個鄉村,史德門的一排一排的火光,達娃斯哈煤小燈光和達娃斯哈村裡的黃光。昏暗的鄉村裡,隨處都是光,遠過地,他可以看見,高爐在發著輕淡的粉紅色,因為夜色清明,白熱的金屬發著玫瑰的顏色,史德門的電燈光,又尖銳又刺眼!多麼令人難解的含著惡意的光輝!這一切米德蘭工業區的夜的不安和永久的恐怖。他聽得見史德門的車盤響著,載著七點鐘的工人到煤坑裡去,礦場是分三班輪流工作的。 他向幽暗的僻靜的樹林裡下去。但是他知道樹林的僻靜是欺人的了。工業的嘈聲把寂靜破壞了。那尖銳的燈光,雖不能見,也把寂靜嘲弄著。再也沒有誰可以孤獨,再也沒有僻靜的地方,世界再也不容有隱遁者了,現在,他已經得到了這個婦人,並且加了自己一個新的痛苦與罪罰的枷鎖了,因為他從經驗得知這是怎麼一回事的。 這並不是婦人的過失,甚至不是愛情過失,也不是性欲的過失,過失是從那邊來的,從那邪惡的電燈光和惡魔似的機器之囂聲裡來的,那邊,那貪婪的機械化驗的貪婪世界,閃著燈光,吐熾熱的金屬,激著熙來攘往的喧聲,那兒便是罪惡所在的地方,準備著把不能同流台汙的東西一概毀滅,不那世界全果把這樹林毀滅了,吊鐘花將不再開花了,一切可以受作用的東西,定要在鐵的跟隨瞞之下消滅。 他用無限的溫情想著那婦人,可憐的無依無靠的人,她不知道也自己是這樣可愛。呵!太可愛了!她所接觸的庸欲之流太不配她了!可憐的人兒,她也有點象野玉簪似的易傷地嫩弱,她並不象近代女子似的,全是樹膠品和白金。他們要壓刀的!那是毫無疑義了,他們要壓倒她,如同他們壓倒一切自然的溫柔的生活一樣,溫柔!她有點什麼溫柔的東西,象滋長著的溫柔的玉簪花似的溫柔的東西,這東西是今日化學晶的婦女們所沒有的了,但是他定要誠懇地把她保護一些時日,只一些時日,直至無情的鐵世界和機械化的貪婪世界把她和他自己同時壓倒。 他帶著他的狗和槍歸,到了他陰暗的村舍裡,把燈點了,把火爐裡的火生了,然後吃晚餐:一些麵包和奶酷一些小蔥頭和酒。他在他所深愛的靜默中孤獨著。他的房子是清潔的。整齊的,但是有些冷清,可爐火是光耀的,爐床是白,白漆布鋪著椅子上面懸著的一盞煤油燈也是光亮亮的,他想拿一本關於印度的書來看,但是今晚他卻不能看書了,他穿一件襯,坐在火旁邊,並不吸煙,但是有一杯啤酒在手旁邊,他思念著康妮。 實在說來,他是懊悔發生了那種事情的,那懊悔也許大部分是為了她的緣故,他感覺到一個預兆,那並不是過失或罪惡的預兆,這一點他的意識是不會擾亂的,他知道一個人的意識所最怕懼的,是社會,或是自己,他並不懼怕自己。但是他很顯然地懼怕社會,他本能地知道這社會是惡毒的、半瘋狂的野獸。 那婦人!要是她能夠在城和他在一起,而除了他倆以外,世界絕無第三者了,那麼多情欲重新湧了起來,他的陰莖象一隻活的小鳥似地興奮著,同時他又覺得被一種恐懼壓制著,他恐懼著自己和她要被外面那些電燈光裡含惡意地閃耀著的「東西」所吞食,她,這可憐的年輕的人兒,在他看來,她只是一個年輕的女性的生物罷了,但是這卻是一個你曾深進過,並且他還在欲望著進去的一個年輕的生物。 在欲望中,他奇異地打著哈爾,伸著懶腰,因為他遠離男女們孤獨地生活著已經四年了,他站了起來,把燈火弄小了,拿了外衣和槍,帶著狗兒出去。那是一個繁星之夜,欲望,以及對於外界的惡意的「東西」的恐懼情緒推著他,他緩緩地,幽幽地,在樹林中巡邏,他愛黑暗,他把自己投在黑暗的懷裡,夜色正適合於他的膨脹的欲望。這欲望,無論如何像是一種財富,不巡地興奮著的他的陰莖,火焚著他的兩腰!呵!要是可以和一些人聯合起來,去和那外界的、閃光的、電的「東西」抗戰,去把生命的溫柔,女人的溫柔,和自然的欲望的財富保存起來,那就好了!但是所有的人都是在那邊,迷醉著那些「東西」,勝利著,或慘敗於那機械化的念婪或念婪的機械主義鐵蹄之下。 康妮,在她這方面,差不多並不思索什麼,她趕快穿過了花園回家去,她還來得及吃晚飯的。 可是,當她到了門口時,門是關著了,這一來她得去按鈴了,這卻使她煩惱起來,來開門的是波爾敦太太。 「呀!你回來了,夫人!我正開始奇怪著你是不是迷失了呢!」她有點笑談地說,「但是克利福男爵卻沒有問起你;他同林先生談著話,我看他是在這兒晚餐吧,是不是,夫人?」 「大概是罷。」康妮說。 「要不是遲一刻鐘開飯?這一來你全閱以從容地換拾裳了。」一「也許那樣好些。」 林先生是礦場的總經理,是一個上了年紀的北方人,他有點軟弱不振,這是克利福不滿意他的地方,他不能迎合戰後的新環境,和那些戰後的礦工們一樣,只守著他們的老成持重的成規。但是康妮卻喜歡林來先生,雖然她討厭他的太太的謅媚樣子,心裡高興著他的太太並沒有來。 林來留在那兒吃飯,康妮顯得是個男子們所極喜歡的主婦,她是這樣的謙遜,而又這樣的殷勤體貼,他的很大的藍眼睛和她的幽嫻的神態,是盡把她的心事掩藏起來的。這把戲康妮做得多了,已經差不多成了她的第二天性了,奇怪的就是當她做著這把戲時,雖然這是她的第二天性,而她卻把一切都從心裡忘掉。 她忍耐著等待著,直至她能上樓去,去思索自己的事情。她老是等著,等待好象是她拿手的事情了。 但是,當她回到房裡示時,她依舊覺得模糊而昏亂,不知道打城想起。他究竟是怎樣的一種人呢?他真喜歡她麼?她不太相信,不過他是和藹的。有著一種什麼溫暖的、天真的、和藹的東西,又奇特而驟然,這東西差不多使她的子宮不得不為他展開,但是她覺得他也許對於任何婦女都是這麼和藹的,雖然是這樣,他的和藹卻是奇異地使人覺得溫慰的。他是一個熱情的人,健全而熱情的人。但是他也許並不是很專一的,他對她這樣,而對任何婦女也許一樣,那真是泛然不專的態度,她之於他,實在只是一個女性罷了。 但是,也許這樣還要好些,畢竟他所愛她的地方就是她的女性,這是從來沒有男人做過的,男人們只愛她的外表,而不愛她的女性。他們殘酷地輕蔑這女性,或茫然地不知有這女性。男人們對於康妮小姐或查泰萊男爵夫人都是十分主藹的,但是對於她的性卻不然了。他呢,他是全不管什麼康妮小姐或查泰萊男爵夫人的,他只溫柔地愛撫著她的兩腰或她的乳房。 第二天,她到樹林裡去,那是一個灰色的靜的午後,沉綠的水銀菜,在擦子樹林下蔓生著,所有的樹都在靜默中努力著發芽了。她今天幾乎可以感覺著她自己的身體裡面,潮湧著那些大樹的精液,向上湧著,直至樹芽頂上,最後發為橡樹的發光的小時兒,紅得象血一樣。那像是漲著的潮水,向天上奔騰。 她,來到林中的空曠地,但是他並不在那兒,她原來也不地抱著一半的心到這兒一會他的,小雄雞兒輕捷得象昆蟲似的,遠在籠外奔竄著,黃母雞在欄幹裡掛虎地咯咯著,康妮坐了下來,一邊望著它們,一邊等待著,她只是等待著,她差不多看不見什麼小雞,她等待著。 時間夢一般的悠悠地過去,而他卻不來,她只好懷著一半希望等著他,他是從不在下午到這兒來的,茶點的時間到了,她得回家去,但是她得很勉強地迫著自己,然後才站了起來走開。 當她回家時,霏霏的細雨開始下起來。 「又下雨了麼?」克利福看見了她搖著帽子上的雨滴,這樣說:「只一點兒細雨。」 她默默地她靜默地斟著茶,出神地深思著她的心事,她今天實在想會會那守獵人,看看那究竟是不是真的,那究間是不是真的。 「回頭你要不要我給你念念書?」克利福問道。 她望著他,難道他猜疑什麼了? 「春天使我覺得點有頭暈……我想去休息一會兒。」她說。 「隨你便罷,你真覺得不舒服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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