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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1)


  當康妮回到樓上她寢室裡去時,做了一件很久以來沒有做的事:她把衣服都脫光了,在一面很大的鏡子面前,照著自己的裸體。她不太知道究竟她看什麼,找什麼,但是她把粉光移轉到使光線滿照在她的身上。

  她想到她常常想著的事:一個赤裸著的人體,是多麼地脆弱,易傷而有點可憐!那是多麼地欠缺而這完備的東西!

  往昔,她的容貌是被人認為美好的,但是現在她是過時了,有點太女性而不太有單男的樣式了。她不很高大,這種風韻也許可以說便是美。她的皮膚微微地帶點褐色,她的四肢充滿著某種安胸的風致,她是身軀應有飽滿的流暢下附的華麗,不過現在卻欠缺著什麼東西。

  她的肉體的堅定而下奔的曲線,本應成熟下去的,現在它卻平板起來,而且變成有點粗糙了,仿佛這身體是欠缺著陽光和熱力,它有點蒼白面無生氣了。

  在完成一個真正的女性上,這身體是挫敗了,它沒有成就一個童男似的透明無理的身體;反之,它顯得暗晦不清了。

  她的乳房有點瘦小,象梨予似的垂著。它們是沒有成熟的,帶點苦味,而沒有意義地吊在那兒。她在青春時期所有的一一當她年輕的德國情人真正愛她的肉體的時候所有的,那小腹的圓滑鮮明的光輝,已經失掉了。那時候,她的小腹是幼嫩的,含著希望的、有著它所特有的真面目。現在呢,它成為馳松的了,有點平板而比以前消瘦了,那是一種馳松的瘦態。她的大腿也是一樣,從前富著女性的圓滿的時候,是那樣的靈活而光輝,現在卻是平板、馳松而無意義了。

  她的身體日見失掉意義,成為沉悶而贈晦,現在只是一個無意義的物質了。這使她覺得無限的頹喪的失望。還人什麼希望呢?她老了,二十七歲便老了。是啊,為著犧牲而老了。時髦的婦從們,用外表的攝養法,把肉體保持得象一個脆嫩的瓷器似的放著光輝。瓷器的內面自然是什麼都沒有的。但是,康妮卻連這種假借的光彩都沒有。啊,精神生活!她突然覺得狂憤地憎恨這精神生活!這欺騙的精神生活!

  他向後邊那面鏡子照著,望著她的腰身。她是日見纖瘦了,而這種纖瘦的樣子於她是不台適的。當她扭轉身去時,她看見她腰部的皺折是疲乏的,但是從前卻是很輕盈愉快的!臀部兩旁和臀尖的下傾,已失掉了它的光輝和富麗的神態了。失掉了!只有她那年輕的德國情人曾愛過這一切。而他卻已經死去近十年了。時間過得多快!他死去已經十年了,而她現在只有二十歲!她曾貌視過的,那壯健青年的新鮮的印拙的性欲!現在她何處可以找到呢?男子們再也不會有了。他們只有那可憐的兩秒鐘的一陣抽搐,如蔑克裡斯……再也沒有真正的人性的性欲,再也沒有那使人的血液沸騰,使人的全身全心清爽的性欲了。

  雖然,她覺得她身體歸美的部分,是從她背窩處開始的那臀部的悠長的下墜,和那兩靡臀面的幽靜思睡的圓滿。如阿膠伯人說的,那像是些沙丘,柔和地、成長坡地下降。生命在這兒還帶著一些希望,但是這兒也一樣,她是比以前消瘦了,不成熟了,而且有點澀苦了。

  但是她的前身卻使她悲傷起來。這部分已經開始馳松了,現著一種差不多衰萎的鬆懈的消瘦,沒有真正生活就已經老了。她想到她將來也許要有的孩子,她究竟配不配呢?

  她穿上了睡衣,倒在床上苦痛地哭淬。在她的苦痛裡,她對克利福,他的寫作,和他的談話,對所有期罔婦人和欺罔她們的肉體的男子們,燃燒著一種冷酷的憤懣!

  這是不公平的,不平的!那肉體的深深不平的感覺,燃燒到了她靈魂的深處。但是,雖然如此,翌日早晨的七點鐘。她還是照樣起來,到樓下克利福那裡去。她得幫助他梳洗更衣的一切私事,因為他已沒有用男僕。而他又本願意一個女僕人來幫助他。女管家的丈夫——他是當克利福還是孩童的時候便認識他的。幫助著他做些粗笨的事情。但是康妮卻管理著一切私事,而且出於心願。那是無可標何的,但是願意盡她所能地傲去。

  所以她幾乎從不離開勒格貝,就是離開也不過一二天,那時是女管家白蒂斯太太照料著克利福,他呢,日子久了自然而然地覺得康妮替他所做的事情是當然的,而他這種感覺畢竟也是自然的呵。

  雖然,在康妮的深心裡,、卻開始燃燒著一種不平的和彼人欺圈的感覺,肉體一旦感覺到了不平,這種感覺是危險的。這種感覺要發洩出來,否則它便要把懷著這感覺的人吞食的。可憐的克利福!那並不是他的過錯。他比康妮更是不幸呢。這一切都是人間整個災禍的一部分啊。

  然而,他真是沒有一點兒可以責備的地方麼?那熱力的欠缺,那溫暖的肉體的簡單接觸的欠缺,不是他地過錯麼?他從來不溫熱,甚至也不慈和,他只有一種冷淡、受過高等教養的人對人的懇切與尊重。但是他從來沒有過一個男子對於婦人所有的那種溫熱。甚至如康妮的父親對她所有的那種溫熱他都沒有。那種男子的溫熱,雖只為著男子自己,而男子也只這樣作想,無論怎樣,一點男性的熱烈是可以把一個婦人溫暖起來的。

  但是克利福並不這樣,他那一燈的人並不這樣,他們的內心都是堅鈍無情,他們以為熱情是卑劣的東西。你得冷酷下去,守著你便可以守著的地位。但是,如果你不是那一階級那和囊類的人,這便不行了死守著你的地位,覺著你自己是屬￿統治階級的人,那不是好玩的事,那有什麼意義?因為甚至最高貴的貴族,事實上已沒有什麼地佼可守,而他們的所謂統治,實際只是滑稽把戲,全不能說是統治了,那有什麼意交?這一切只是無聊的胡鬧罷了。

  康妮的反抗的感覺,潛然地滋生了。那一切究竟有什麼用處?她的犧牲,以她的生命犧牲於克利福,究竟有什麼用處?畢竟,她有什麼于人有用的地方?那兒只有那種冷酷的虛榮心,沒有溫熱的人道的接觸,正如任何最下流的猶太人般的缺德,欲望著賣身與成功的財神。甚至克利福,那樣的冷淡,那樣的遠引,那樣的相信自已是屬￿統治的階級,尚且不禁垂著舌頭,喘著氣息,追逐于財神之後,實在,在這種事中。蔑克裡斯是尊嚴些的,他的成功是大得多的,真的,細看起來,克利福只是個丑角;而一個丑角是比一個光棍更卑下的。

  在這兩個男人中間,她對於蔑克裡斯是較有用處的。而他比克利福也更需要她,因為任何一個好看護都能看護一個兩腿風癱的人!如果拿他們所做的英雄事業來說。蔑克裡斯是個英雄的老鼠,而克利福只是個玩把戲的小狗。

  家裡現在來了些客人,其中一個是克利福的站母愛娃本納利爵士夫人。這是一位六十歲的、有個紅鼻子的瘦小的婦人,她是一個寡婦,依舊還有點貴婦的派判斷,她出身名門,並且有名門的氣性。康妮很喜歡她。當她願意的時候,她是這樣的簡單率直,而且外表上是這樣慈藹。其實她對於守著她的地位,而且守到比他人高一點的它術上,她是個能手。她一點也不是個熱利的人,她太相信自己了。在社交上,她是這樣地善於冷靜地守著自己的地位,而使他人向她讓步。

  她對康妮很是親切,用著她的出身高門的人的觀察,象尖銳的鑽予一樣,努力地把也的婦人的靈魂的秘密刺穿。

  「我覺得你真可欽佩。」她對康妮說。「你替克利福真是出了驚人的力。他的天才的煥發,我是從不懷疑的。現在他是驚天動地了。」一……愛娃妨母對於克利福的成功,是十分得意的驕傲的。因為那是有光門據的!至於他的著作嘛,她倒是毫不關心的,關心幹什麼呢?

  「啊,我不相信我出了。什麼力。」康妮說。

  「那一定是你的力。除了你以外,還有誰能出力呢?我覺得你得出報酬實在不夠呢。」

  「怎麼說的?」

  「你扯你怎樣的關閉在這裡!我對克利福說過:要是這孩子那天反叛起來,你是活該喲。」

  「但是克利福從來沒有拒絕我什麼的。」康妮說。

  「你聽我說吧,我親愛的孩子,」本納利夫人說著;把她的瘦小的手放在康妮的臂上,「一個女子得過她的生活,否則」她使要後悔沒有生活過,相信我吧!」她再啜了一日白蘭地,那她也許就是後悔的形式吧。

  「但是,我不是正在過我的生活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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