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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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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妮原朦朧向前走著。這古老的樹林發出一種古代的憂鬱,這卻使她覺得有點安慰。因為這憂鬱比之外面世界的那種頑固的麻痹狀態還要好些。她喜歡這殘餘的森林的「內在性」和那些老樹的列盲的陳忍。它們像是一種靜默的力量,卻又是一種有生命的現實。它們也是等待著,固執著,含忍著,等待著而發揮著一種斯默的權能。也許它們只等著他們的末日——被人所伐,被人運走!森林之末日,對於它們是一切之末日!但是,也許它們的高傲的有力的靜默,那大樹的靜默,是含有其它的意義的。 當她從樹林的北邊出去時,她看見了守獵人的村台。這是一個有些灰暗的、棕爭的石砌的屋,有著尖角的屋翼和雅致的煙囪,冷靜孤僻,好象是沒有人住似的。但是煙囪裡卻冒著一縷輕煙,而屋晨前的圍著欄杆的小花園,也修理得很是清潔。門關閉著。 現在她到門前了,她覺得那人,那有著奇的銳敏的眼睛的人,使她有些羞縮。她不喜歡對他傳達命令,她輕輕地再拍著,也沒有人答應,她從窗口向內窺視,看見了裡面的陰沉沉的小房子;那種差不多不祥的隱秘情形,好象不願被人侵犯似的。 她站在那裡聽著,好象聽見了屋後有些專聲響。因為沒有人聽見她,所以她氣忿起來,她不願就此干休。她繞著屋子定了過去,在村舍後邊,地面是高凸的,所以後院子是陷在裡面,四周圍著矮矮的石牆,她再繞過去,站著了,在那小院子裡,離她有兩步遠的地方,那人正在洗著他自己,一點兒也不知道有外人來了。他的上身全裸著,那棉褲子在他的瘦小的腰際懸著,他的細長的自哲的背部,在一盆盛著肥皂水的盆上彎曲著,他把頭浸在水裡,用一種奇異的迅捷的小動作搖動著他的頭,舉起他瘦長的白皙的兩臂,把耳朵裡的肥皂水擠出來。又迅捷又靈敏,好象一隻鼬鼠在玩著水似的,完全地孤獨著。,康妮繞著回到村舍前面去,急忙地向樹林裡走開了。她不由自主地,很為感動。畢竟這只是一個男子在洗身罷了,一點也不值得驚怪的。 但是那種印象,於她卻是一個奇異的經驗:她和身體的中部好象受了打擊似的,她看見了那沉重的褲子在他腰際懸著,那純潔的、白皙的、細弱的腰,骨路在那兒微徽顯露著,這樣一種純粹地寂寞著的男子的孤獨的感覺,使她改正仲不安。那是一個妹居著而內心也孤獨著的人的完全的、純潔的、孤獨的裸體,不單這樣那是一個純潔的人的美。那不是美的物質,更不是美的肉體,而是一種光芒,一個寂寞生活的溫暖的白光,顯現而成的一種可從觸膜的輪廓:肉體! 這種印象深入到了康妮的肺腑裡,她知道的,這印象嵌在她的心裡面了,但是她的心裡卻覺得有點可笑:一個在後院裡洗身體的男子!無疑地他還用著惡臭的黃色的肥皂呢!——她覺得有點討厭;為什麼她偏偏碰著了這種不高尚的私事! 她一步一下地走開,忘記了自己在走著。過了十會,她坐在一棵樹樁上。她的心太亂了,不能思索什麼了,但是在迷亂之中,她仍然決意要去把克利福的話送給那人。無論如何她得送去。不過還得讓那人穿衣服的時間。只是不要讓他出去就得了,因為大概是準備著出去的。她向著村舍慢慢地走回去,耳朵探聽著。當她走近了村舍時,那村舍還是和剛才一樣。一隻狗吠了起來,她拍了拍門,心裡不由自主地跳著。 她聽見了那輕輕地下樓的聲音。他敏疾地把門打開了,使她吃了一驚。他自己也好象不安的樣子,但是他立刻露出了笑容。 「查泰萊夫人!」他說,「請進來嗎?」 他的樣子是這樣的斯文而自然,她只好跨過了門檻。而進到那間有點沉鬱的小屋裡。 「克利福男爵有點話吩咐你,我就是為這個來的」她用她的溫柔的、有點喘急的聲音說道。 他用他那藍色的、洞視一切的眼睛望著她,這使她的臉微微地向旁邊躲開。在她的羞懼中,他覺得她是可愛的,而且可以說是美麗的。他馬上占了上風。 「請坐坐好嗎?」他問道,心裡想著她是不會坐下的。門還是開著。 「不坐了,謝謝,克利福男爵想問你,如果……」她把吩咐的話對他說,無意地向他的眼睛望著,現在,他的眼睛是溫暖的,仁慈的,一種特別地對婦人而有的仁慈,無限的溫暖,仁慈,而且泰然。 「好的,夫人,我就去看去。」 答應著她吩咐的話時,他完全變了,他給一種堅硬和冷淡的神氣籠罩著了,康妮猶豫著。她應該走了,但是她用著一種頹喪的樣子,向這所整潔的,有點憂鬱的小屋子四下打量著。 「你只一個人住在這兒嗎?」她問道。 「是人,夫人,只一個人。」 「但是你的母親呢?」 「她住在村中她自己的村舍裡。」 「和孩子在一起麼?」康妮問道。 「和孩子在一起!」 他的平凡的、有點衰老的臉孔,顯著一種不可解的嘲笑的神氣。這是一個難於捉摸的、不住地變換的臉孔。 當他看見了康妮的莫名其妙的樣子時,他說道: 「晤,我的母親每星期六上這兒來收拾一次。其餘的時間都是我自己料理。」 康妮再望著他。他的眼睛重新笑著。雖然帶點嘲諷的神氣,但是很藍,很溫暖,而且慈祥。她驚異地望著他。他穿著長褲和法蘭絨的襯衣,結著灰白色的領帶,他的頭髮柔軟而潤濕,他的臉孔有點蒼白而憔悴。當他的眼睛不帶笑的時候,顯得很苦痛前的樣子,但是總不會把熱力失掉了。突然地,一種孤獨的蒼白色呈現在他的臉上:她在那兒並不是為了他呵。 她有許多話想說,可是說不出來,她只向他望著,說: 「我希望沒有打擾你吧?」 一個輕輕的譏諷的微笑,把他的眼睛縮小了。 「不,我剛才正在梳頭發,請你願怨我沒有穿上外衣,但是我並不知道是誰在敲門。這兒是從來沒有人來敲門的意外的聲音是使人覺得不祥的。」 他在她面前走著,到了園路的盡頭,把門打開了。他只穿著襯衣,沒有那笨重的棉絨外衣,她更看出了他是多麼的細瘦,而有點向前頌曲,但是,當她在他面前走過的時候,她覺得他的生動的眼睛和淺褐色的頭髮,有點什麼年輕南昌活潑的地方,他大約是個三十七八的人了。」 她局促地走到了樹林裡,她心裡知道他正在後面望著她。她使他這樣的不安而不能自抑。 他呢,當他走進屋裡時,他的樣子不像是一個守獵的人,無論如何不像是一個工人,雖然他有些地方象本地的平民,但他也有些和他們很不相同的地方。 那個守獵人,梅樂士,是一個奇怪的人。」她對克利福說,「他差不多象一個上流階級的人。」 「真的嗎?克利福說,「我倒沒有注意。」 「但是他不是有點特別的地方麼?」康妮堅持著說。 「我想他還不壞,但是我不太知道他。他是舊年才離開軍隊的一還沒有到一年。我相信他是從印度歸來對,他也許在那邊得了一些什麼怪癖。他也許是一個軍官的傳令兵,這把他的地位弄好了一些。許多士兵都是這樣的。但是這於他們是沒有好處的。當他們回到了老家的時候,他們便只好恢復舊態下」 康妮凝望著克利福,心裡沉思著。她看見了他對較下階級的稍有上升希望的人所生的那種狹窄的反感,她知道這是他那一類人的特性。 「但是,你覺得他是有點什麼特別的地方麼?」她問道。 「老實說,我不覺得,我毫沒有注意到什麼。」 他奇異地,不安地,半猜疑地望著她。她覺得他並沒有對她說真話。說真切點,他並沒有對他自己說真話。他厭惡人家提起什麼有特別地方的人。人得站在他的水平線邊,或以下,而不應該超出。 康妮又感覺到她同代的男子們的狹隘和鄙吝。他們上這樣地狹隘,這樣地懼怕生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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