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勞倫斯 > 查泰萊夫人的情人 | 上頁 下頁
第三章(3)


  她的房子,是這大廳裡唯一的華麗新式的房子,在勒格貝,只有這個地方能夠表現點她的個性。克利福是從來沒有看過這房子的,而她也很少請人上這兒來。

  現在,她和蔑克裡斯在火爐邊相對坐著談話。她問他關於他自己、他的父母;他的兄弟的事情……他人的事情,康妮總是覺得有趣而神秘的,而當她有了同情的時候,階級的成見便全沒有了。蔑克裡斯爽直地說著他自己的事,爽直地、誠實地披露著他那痛苦的、冷淡的、喪家狗的心情,然後流露著他的成功後的復仇的高傲。

  「但是你為什麼還是這麼孤寂呢?」康妮問道。

  他的微突的、刺探的、褐色的眼睛,又向她望著。

  「有的人是這樣的。」他答道。然後他用著一種利落的,諷刺的口氣說:「但是,你自己呢?你自己不是個孤寂的人麼?」康妮聽了有點吃驚,沉思了一會,然後答道:「也許有點兒;但並不是全然孤寂著,和你一樣!」

  「我是全然地孤寂的人麼?」他一邊問,一邊苦笑著,好象他牙痛似的,多麼做作的微笑!他的眼睛帶著十分憂鬱的、忍痛的、幻滅的和懼怕的神氣。

  「但是,」她說,看見了他的神氣,有點喘氣起來:「你的確是孤寂的,不是麼?」

  她覺得從他那裡發出了一種急迫的求援,她差不多顛倒了。

  「是的,的確!」他說著,把頭轉了過去,向旁邊地下望著,靜默著,好象古代人類般的那種奇異的靜默,看見了他冷淡她的這種神氣,使康妮氣餒了。

  他抬起頭直望著她,他看見一切,而且記住一切。同時,象一個深夜哭喊的小孩,他從他的內心向她哭喊著,直使她的子宮深處都感動了。

  「你這樣關心我,你真是太好了。」他簡括地說。

  「為什麼我不關心你呢?」他發著那種強勉的、疾嘶的、常嘶聲的苦笑。

  「啊,那麼……我可以握一下你的手嗎?」他突然問道,兩眼差不多用催眠力似地疑視著她。他用這懇求;直感動到她的子宮深處。

  她神魂顛倒地呆望著他,他定了過來,在她旁邊跪下。兩手緊緊地扭著她的兩腳,他的臉伏在她的膝上,一動也不動。她已完他地迷感著了,在一種驚駭中俯望著他的柔嫩的頸背,覺著他的臉孔緊壓著她的大腿。她茫然自失了,不由得把她的手,溫柔地,伶憫地放在他的無抵抗的頹背上。他全身戰慄起來。

  跟著,他始起頭,用那閃光的,帶著可怖的懇求的兩眼望著她;她完全地不能自主了,她的胸懷裡泛流著一種對他回答的無限的欲望,她可以給他一切的一切。

  他是個奇怪而嬌弱的情人,對女人很是嬌弱,不能自製地戰慄著,而同時,卻又冷靜地默聽著外界的一切動靜。

  在她呢,她除了知道自己的委身與他以外,其他一初都不在意了。慚漸地,他不戰慄了,安靜起來了,十分安靜起來了。她憐憫地愛撫著他依在她胸前的頭。

  當他站起來的時候,他吻著她的雙手,吻著她的穿著羔羊皮拖鞋的雙腳。默默地走開到房子的那一邊,背向著她站著。兩個人都靜默了一會。然後,他轉身向她回來,她依舊坐在火爐旁邊的那個老地方。

  「現在,我想你要恨我了。」他溫和地,無可奈何地說道。她迅速地向他仰望著。

  「為什麼要恨你呢?」她問道。

  「女子們多數是這樣的。」他說,然後又改正說:「我的意思是說……,人家認為女於是這樣的。」

  「我即使要根你,也決不在此刻恨你。」她捧捧地說。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應該是這樣的!你對我真是太好了……。」他悲慘地叫道。

  她奇怪著為什麼他要這樣的悲慘。「你不再坐下麼?」她說。他向門邊望了一望。

  「克利福男爵!」他說,「他,他不會……?」她沉思了一會,說道;「也許!」然後她仰望著他,「我不願意克利福知道……,甚至不願讓他猜疑什麼,那定要使他太痛苦了。但是我並不以為那有什麼錯處,你說是不是?」

  「錯處!好天爺呀,決沒有的,你只是對我太好罷了……好到使我有點受不了罷了,這有什麼錯處?」

  他轉過身去,她看見他差不多要哭了。

  「但是我們不必讓克利福知道,是不是?」她懇求著說,「那一來定要使他太痛苦了。假如他永不知道,永不猜疑,那麼大家都好。」

  「我!」他差不多兇暴地說,「我不會讓他知道什麼的!你看罷。我,我自己去洩露!哈!哈!」想到這個,他不禁空洞地冷笑起來。她驚異地望著他。他對她說:「我可以吻吻你的手再走嗎?我想到雪非爾德走一趟,在那兒午餐,如果你喜歡的話,午後我將回這裡來喝茶,我可以替你做點什麼事麼?我可以確信你不恨我麼——你不會恨我罷?」他用著一種不顧一切口氣說完這些話。

  「不,我不恨你。」她說,「我覺得你可愛。」

  「啊!」他興奮地對她說:「我聽你說這話,比聽你說你愛我更喜歡!這裡面的意思深得多呢……那麼下午再會罷,我現在要想的事情多著呢。」他謙恭的吻了她的兩手,然後走了。

  在午餐的時候.克利福說:「這青年我真看不慣。」

  「為什麼?」康妮問道。

  「他是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傢伙……他時時準備著向我們攻擊。」

  「我想大家都對他太壞了。」康妮說。

  「你驚怪這個麼?難道你以為他天天干的是些好事麼?」

  「我相信他是有某種寬宏慷慨的氣量的。」

  「對誰寬宏慷慨?」

  「我倒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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