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勞倫斯 > 塵世的煩惱 | 上頁 下頁 |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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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位紳士。」 「噢,是嗎!多滑稽啊!是位紳士而不是個男人,這有多好笑啊!——我想你的意思是除了你的職業以外空洞洞的你一無所有,你就是這樣一位紳士!」 「沒有了名譽——便什麼都沒有了。」 「那我可不可以問你的名譽是什麼?」她極為辛辣地嘲諷道。 「是的,你可以問,」他冷靜地答道。「要是你不知道而沒有人告訴的話,我怕我永遠不能解釋了。」 「噢,你不能!不,我相信你——你沒有能力解釋這個,它經不起解釋。」又是一陣長時間、緊張的沉默。「那麼說你負了太多的債,你怕他們會把你從軍隊裡踢出去,因此你就名譽掃地,是嗎?那,那接下來又是什麼呢?」 她話語中充滿冷嘲熱諷。他聽到她說「從軍隊裡踢出去」又不禁畏縮了一下。但是他向後傾斜著椅子坐著,裝作無動於衷的樣子。 「我負了太多的債。而且我知道,他們會把我從軍隊裡踢出去。」他重複一遍,刺到了痛處。「那之後——我可以自殺。或者可以到一家餐館當侍者——或者甚至可能做個職員,每週拿25個先令。」 「真的嗎?還有那麼些選擇!嗯,幹嗎不,幹嗎不能在德國餐館做侍者呢?那可能會好極了。」 「幹嗎不?」他冷冷地說道,「因為那不會是我。」 她看著他,看著他貴族氣派的優雅體格,極為靈巧的身體。對他令人自豪的古老家庭的德式崇拜在心中油然而生。不,他不可能成為一家餐館的侍者的:她受不了這個。他是這樣一個文雅優美的人物。 「哈!」她突然叫道。「不會到那種地步的。要是他們把你從軍隊裡一腳踢出去,你會找某個人去說情——你就像一隻貓,會自立的。」 但這正是他所不能的。他不像一隻貓,他太不相信自己了。首要的是他就像一個遠離人群的孤立的人,根本不相信自己。他知道自己夠聰明的了,是位貴族,模樣英俊,比大多數男人更為靈活機敏。但問題是除了他所屬的這個社會階層外,他覺得自己什麼都不是,根本就是個無足輕重的人。他十分嫉妒那些普通勞動者,他看見他們身上所體現的某種男子漢的鎮靜沉著,還有一種腳踏實地的幾乎愚蠢的自信。他自己——他可以引導這樣的人穿過地獄之門——因為在他引導的時候,他還會在乎什麼危險或傷害呢?但是——要讓他跟現在的這一切斷絕聯繫,那他成什麼了?只是一具行屍走肉而已,只會過著毫無意義的人生。 但是,平民家庭出身的她,卻不能完全理解。最好就讓她這樣懵然無知吧。一個男人跟愛她的女人接觸的時候,應該是自由的、不妥協的、高傲的人——他可以假裝這樣。但是他知道自己不是這樣的人。他知道他獲取價值的這個世界就是他的情婦,她是任何別的女人所不及的。他內心羞澀,渴望,幾乎是怯懦地希望不是這樣,但事實卻是如此。 因此,他聽見她說「你像只貓」時,心裡便有些妒意。 「我應該說服誰?——某個願意嫁給我的女人嗎?」他說道。 這是條出路,而且對他來說這是幾乎不可避免的事情。但他覺得這是他做人最後的失敗。 這句話極大地傷害了她,使她痛不欲生。她寧肯他死去,因為那樣她自己的愛才不會化為灰燼。 「如果你想的話,那就結婚吧。」她有些結巴地說。 「那當然。」他說。 長時間的沉默。這是完全沒有希望的跡象。 「為什麼從軍隊裡出去,並且充分發揮你自己的機智這回事,」她終於開口問道,「讓你那麼害怕?而別的男人卻很堅強。」 「我不是他們。」他說。 為什麼她老是折磨他?她好像喜歡折磨他。被軍隊開除的念頭縈繞在他心裡,讓他極為痛苦,覺得不如死了乾脆。他恍惚看見自己穿著卑賤的平民服裝,忙著做一些卑下的工作。 這真是個過於沉重的十字架,令他無法忍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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