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勞倫斯 > 白絲襪 | 上頁 下頁


  沒有回答,沒有理智。這對她沒有任何意義。她遠遠地離他坐著。房子那一頭,薩姆·亞當姆斯不時朝她望一眼。她坐在那兒很突出,全部暴露給了他。

  「你不要跟薩姆·亞當姆斯太隨便了。」溫斯頓小心翼翼地說,忍受著。「你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

  「怎麼隨便?」她問。

  「嗯——你不要跟他有太多接觸。」

  她沉默地坐著。他使她意識到了自己的處境。但他對她的感情無法捉摸,也無法改變。她有一種他所沒有的古怪的違反常情的欲望。

  「我喜歡他。」她說。

  「你喜歡他身上什麼?」他氣忿忿地說。

  「我不知道——但我喜歡他。」她說。

  她是無法改變的。他坐在那裡,心情沉重,怒火中燒,不清楚自己是什麼感覺。她跳舞時,他懵懵懂懂地坐在那兒。而她,在這兩個男人相對的力量之間迷迷糊糊,無所適從,在旋轉著。一曲間歇時,溫斯頓離她很近,但她幾乎沒有意識到。她不斷地看她的卡單,又渴盼又害怕地想看看什麼時候再跟亞當姆斯跳舞。跳舞時,有時經過他身邊,她會迎上他那鎮靜的淺藍色的眼睛,有時她又看見他步伐穩健的側影。她仿佛正棲靠在他的臂彎裡,被帶著旋轉,飄飄欲仙。然而現實中卻總有另外一種與人格格不入的事,她簡直要發瘋了。

  終於到了與亞當姆斯跳舞的時候了。噢,與他親密的接觸多美妙啊!他的身體接觸著她的身體,他的手臂支撐著她的手臂。溫斯頓從來沒有給過她如此美妙的感覺,他只是她意識中的一個包袱。

  她呼吸急促起來,開始忍受親密的接觸所帶來的緊張。她很緊張,亞當姆斯也局促不安。一種緊張和不自在襲遍了他們全身。他很惱火,因為他感覺別有什麼東西在阻礙肉欲的吸引,感覺到有一種更強的願望在干預。

  埃爾茜幾乎喪失了理智。在她跟著他站好位子時,她俯身去拿手帕。舞廳裡響起了四組舞曲。大家都已準備好了,亞當姆斯站在她身邊,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他有些緊張,在準備迎接挑戰。她俯身到口袋裡拿手帕。拿了出來後,站直身子。抖開時,手帕卻從她手中滑落。使她惱火的是她看見拿出的不是手帕而是一隻白絲襪。一隻白色的長絲襪瞬間便掉在了地板上。亞當姆斯迅速把它撿起,嘴角帶著驚異的勝利的微笑。

  「那是有意做給我看的。」他低語道——仿佛要佔有她。他把絲襪塞進褲口袋,又迅速地把他的手帕遞給她。

  開始跳舞了,她覺得虛弱,像要暈倒似的,如同她的意念變成了水,一陣深深的失落感籠罩著她,她簡直不能自持。

  然而一切都平安無事。

  舞曲終了,亞當姆斯放開她。溫斯頓朝她走來。

  「你掉的是什麼東西?」溫斯頓問。

  「我以為是手帕——卻錯拿了一隻絲襪。」她回答道,漠然而無力。

  「然後他拿了?」

  「對。」

  「他那樣做是什麼意思?」

  她聳聳肩膀。

  「你打算讓他留著?」他問。

  「我並不想讓他這樣做。」

  長時間的停頓。

  「我去跟他要回來?」他問,臉紅紅的,藍眼睛充滿痛苦。

  「不。」她說,臉色蒼白。

  「為什麼?」

  「不——對這件事我不想再說什麼了。」

  他氣惱地坐著,一籌莫展。

  「那麼,你是想讓他留著了?」他問道。她坐在那兒,一聲不吭。

  「你那是什麼意思?」他說,臉色因憤怒而變得低沉。他猛地站起來。

  「不要,」她叫道,「泰德!」她緊緊地抓著他,使勁地拉著他。

  這使他怒不可遏。

  「為什麼?」他問。

  她嘴角的動作使他起了憐憫之心,他並不明白,但他覺得她肯定有自己的理由。

  「那我不在這兒呆了。」他說,「你跟我走嗎?」

  她默默站起身。然後他們走出了舞廳。亞當姆斯沒有注意到這些。

  一會兒,他們便到了街上。

  「你到底是什麼意思?」他暴怒地說。

  她走在他身邊,沉默不語,顯得很平和。

  「他媽的那頭豬,一切都滾他媽的。」他又罵道。

  他們一直默默地走著,穿過鎮子冷凍的、被拋棄的黑暗。

  他們快到她的家門口了,她覺得自己不能馬上就進去。

  「我不想回家。」她痛苦不堪地哭喊道,「我不想回家。」

  他看著她。

  「為什麼不?」他說。

  「我不想回家。」她哽咽著重複叫道。

  他聽到有人來了。

  「好吧,我們再走一會兒。」他說。

  她又沉默了。他們走出鎮子來到田野中。他用手臂挽著她——彼此不發一言。

  「怎麼回事?」他終於忍不住問道,心中疑惑不解。

  她又開始哭了。

  最後他摟著她試圖安慰她。她自顧自抽泣著,幾乎沒有意識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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