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勞倫斯 > 白絲襪 | 上頁 下頁


  她不可抗拒地被他簇擁而去,仿佛是不情願的,但是卻很愉快。她跳得如醉如癡,飄飄欲仙。靠在這個穩重、親密的男人臂彎裡,她仿佛跟這房間脫離了接觸,滑向了他的身邊。似乎她已經成為他身體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一個必不可少的寄居者。她周圍的房間模糊一片,像空中,又像是在海底,周圍的人也幽靈般地飄飄忽忽,影影綽綽。而只有她自己真實地被舞伴擁住,仿佛她跟他密不可分,仿佛他身體四肢的活動就是她的活動,然而卻又都不是——噢,這多美妙啊!他也陶醉了,忘掉了一切,專心一意地跳舞,對周圍的一切視而不見。只有他體格健碩、貪圖酒色的身體在做一些小動作,他的手指在她的身上摸索著。每當這一時刻,每當這一時刻來臨時,她便感覺到她已被徹底地征服了,被熔化了,當她完全意識不到自己腳和膝蓋的活動時,熔點就到了。他帶著她在房間裡旋轉著,似乎是在用自己的四肢、身體支撐著她的身體,他的熱情仿佛更多地感染了她,直到她全身都熔化。

  而對他來說,她不過是一種令人陶醉的東西而已。

  真是太美妙了。舞曲結束時,她有些暈眩,而且幾乎喘不過氣來。她站在房子中央,似乎在偏鄉僻壤獨處。他向她俯下身來。她期望著他的雙唇吻在她赤裸的肩膀上。她等著。然而這裡並不是只有他們兩人,並不是只有他們兩人。這太殘酷了。

  「很美妙,是不是,親愛的。」他低沉而愉快地對她說。低沉而得意的聲音裡有一種奇異的非人格的東西,不可抵抗地吸引著她,然而她為什麼又意識到緊閉的心扉?她挽著他的胳膊,跟著他朝門邊走去。

  她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幹些什麼,只在內心裡有些許的煩惱。這男人呢,雖然渴望佔有,然而表面上卻故作鎮定,閃開人群往餐廳走去,似乎是要讓她休息一下,恢復體力,實則是狡猾地與她相處在一起。他熱血沸騰,只是用鎮靜自若來稍加掩飾而已,心底卻根本不相信這表面功夫。

  餐廳裡,溫斯頓正端著咖啡,走到靜處,不去理睬那些小姐太太們。埃爾茜看到了他,但卻覺得對方看不到她。她對他來說是遠不可及的,是在他的智識範圍之外的。她心想,自己和身邊站的這個大塊頭男人已處於一種熔化的狀態。她吃著牛奶蛋糊,實際上她跟雇主在一起的時間裡一直持續並帶有一種不完全的熔化狀態。

  但她變得更加冷靜了。溫斯頓走了過來。她朝他看著,帶著一種異樣的眼光。她看見他瘦削、年輕的身形真實而持久地呈現在她面前。那就是他的模樣。但她間或可以跟另外一個男人在一起,並為他熔化,然而她卻不至於完全失去理智。

  「打完牌了?」她含糊其詞地問。

  「完了。」他答道,「舞跳得不順嗎?」

  「一點也不。」她說。

  「她不會煩心的,」亞當姆斯開心地說,「精神十足的姑娘對跳舞總不會生厭的——吃點別的,埃爾茜。喂,來杯雪利酒。跟我們一起喝杯雪利酒吧,溫斯頓。」

  他們淺啜著雪利酒時,亞當姆斯狡黠地看著溫斯頓,想要發現他的長處。

  「我們最好過去,——音樂響起來了。」他說,「照顧這些女士們吃東西,好嗎?·溫斯頓,會很有趣的。」

  然後,他抽身走了。埃爾茜不知不覺地跟著他。但是溫斯頓跟在旁邊,隨著他們走。他們默默地走到舞廳。到舞廳時,亞當姆斯猶豫了,對整個廳堂四下打量了一番,仿佛他看不見似的。

  一個男子走過來,要求與埃爾茜跳舞。亞當姆斯便轉身去跟另外的舞伴跳舞。他們跳舞時,溫斯頓在一邊看著。她意識到他站在那看著她,像一個幽靈,或者說是一個裁判,一個護花使者。她更為親密地,不自覺地又意識到在這廳堂某個地方跳動的另外一個男人的身影。她仍舊屬￿他,但是她心頭又感覺到一陣心煩意亂、無可奈何。亞當姆斯跳著,圍著埃爾茜轉,玩世不恭地堅持著,等著跟她跳舞。

  一曲終了時,亞當姆斯給纏住了。埃爾茜發現自己回到了溫斯頓的身邊。他坐在那裡,身形很優雅。他的膝蓋,還有他斜倚著的輪廓分明的身姿,仿佛是不朽的形體。她把手放在他膝蓋上。

  「開心嗎?」他問。

  「總是這樣。」她答道,聲調熾熱而超然。

  「還要開一個小時。」他說。

  「是嗎?」她應道。這對她毫無意義。

  「我們該回去了吧?」他問道。

  她沉默了。在一個小時左右的時間裡,她的正常意識頭一回有些微歸來的跡象。她怨恨這一切。

  「幹嗎這樣?」她問。

  「我想你已經跳夠了。」他說。

  一絲理智掠過她的大腦,繼而又為打破她的幻想而惱怒。

  「為什麼?」她說。

  「我們9點就到了這兒。」他說。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