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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石棉衣的人(3)


  「真的征服了它,」他說,「把它打敗了!打得它停頓了!事情一件接一件出現,然後越來越快,在一百年之間它們就被做完了。事實上,一旦人類轉而用其精力減少其需求而不是增加其欲望,那整個事情就好辦了。首先出現的是化學用品。天啦!它太簡單了。在你們那個時代成千上萬的人從早到晚在土地上挖掘耕耘。我見過這類人的樣品——農夫,他們是這樣稱他們的。我們那家博物館裡就有一個。自從化學食品發明以後,我仍在一年內把它們大量存放在大百貨店裡,足以用上好幾百年。農業被淘汰了。吃飯和與之相隨的其他事情,如家務活之類——統統了結啦。現在一個人只需每一年左右吃一顆濃縮丸子,就一了百了啦。整套消化器官——你知道的,過去在其使用過程中被過分脹大了——簡直就成了一堆大而無當的贅肉!」

  我實在忍不住要打斷他的話:「你和這些人是不是都沒有胃——沒有消化器官呀?」

  「當然有,」他回答說,「不過我們把它用於其他方面。我的胃大部分用在我的教育上——慢著!我又說過頭了。最好還是讓我按開頭的順序說下去吧。化學食品首先出現:這省去了差不多三分之一的工作。然後出現了石棉衣。真是妙不可言!人們一年之內造的石棉衣多得永遠也穿不完。當然囉,要是沒有女人們的反叛和時裝業的衰落,這是永遠不可能做到的。」

  「各種時尚都沒有了嗎?」我問道,「那種奢侈、瘋狂的——」我正準備操起我從前的那套長篇大論,抨擊花裡胡哨的穿著所表現的純粹的虛榮,突然幾個穿石棉衣的形象進入我的眼簾,因此我馬上打住了。

  「全沒了,」石棉衣男人說,「接下來我們消滅的,或者說差不多消滅的,是氣候變化。我認為在你們那個時代,你們沒法完全理解你們所說的天氣變化給你們增添了多少麻煩。它意味著需要各種各樣特製的衣服和住所,與之相隨的便是雜七雜八的工作。在你們那個時代那肯定可怕極了——風暴、濕漉漉的大東西——你們叫它們什麼?一一上對了,雲團——它們在空氣中飄游,整個兒是鹽的海洋,不是嗎?——它們被風暴扯碎,雪被撒在所有的東西上,還有冰雹,暴雨——多可怕呀!」

  「有時候,」我說,「那也很美。可你們是怎麼改變它的呢?」

  「把天氣幹掉!」石棉衣男人說,「這和任何事一樣簡單——我們讓天氣的各種力量互相抵消了,還改變了大海的成份構成,使它的上部整個兒或多或少變成了膠狀。關於這一點我真的說不清,因為這種手術我在學校裡從沒有做過,不過可以告訴你的是,這使天空變成了灰色,這你看得出來,也使大海變成了樹膠色,而天空則永遠是一個樣了。與這些相隨的便是廢棄了燃料、房屋以及無休無止的勞作!」他停了一陣子。我開始對已發生的變化的進程有一點點認識了。

  「那麼,」我說,「對自然的征服,是不是意味著現在再也沒有事可做了?」

  「千真萬確,」他說,「什麼事也沒有了。」

  「有足夠的食物供所有人吃嗎?」

  「太多了。」他回答說。

  「房屋和衣服呢?」

  「你想要的無論什麼東西都不缺。」石棉衣男人說著揮了揮手。「它們就在那兒。去拿就是了。當然,它們是落下來的——慢慢地,很慢地往下落。不過它們可以用上好多個世紀,誰也不用操心。」

  這時我意識到——我想這是第一次——在舊的生活裡,工作的意義是何等重要,而且就連生活本身都是以工作為中心煞費苦心營造的。

  過了不久,我的目光在那些長青苔的建築上方游離,我看見了好像是電話線遺留物的東西。

  「那些東西,」我說,「電報、電話和整個通訊系統怎麼樣了?」

  「噢,」石棉人說,「那就是所謂電話,對吧?我知道那玩藝兒幾百年以前廢棄了。它到底是用來幹什麼的?」

  「嗨,」我熱情地說,「通過電話我們可以和任何人談話,找誰都不困難,再遠的距離都可以和他說話。」

  「反過來任何人都可以在任何時間把你叫來說話,對不對?」石棉衣男人帶著某種恐懼說,「多可怕呀!你們那個時代真是太可怕了!說實在的,現在電話和其他相關的東西都沒了,交通和通訊全被廢掉、禁止了。那一切毫無意義。你知道,」他補充說,「你沒有意識到的是,在你那個時代之後人們逐漸變得越來越有理性了。比如說鐵路,那有什麼好處呢?運來很多很多別的城鎮的人。誰需要他們呢?誰也不需要。工作停止了,商業結束了,食物不必要了,天氣也固死了,這時候還到處走動實在愚蠢。總之,一切都結束了。」一絲恐懼的表情掠過他的臉,他接著又說,語調都變了:「四處走動太危險了!」

  「什麼!」我說,「危險!你們還有危險?」「是的,唉,」他說,「被撞碎的危險總是存在的。」

  「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問道。

  「嗨,」石棉衣男人說,「我想那就是你們過去所謂的死亡吧。當然,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說已有幾個世紀沒有死亡了,我們排除了它。疾病和死亡只不過是一個病菌的問題。我們一個接一個地發現了它們。我想即便是在你們那個時代,你們都已經發現其中一兩種大的、容易發現的病菌了,對吧?」

  我點了點頭。

  「是的,你們當時已發現白喉和傷寒兩種病菌,要是我沒弄錯的話,還有一些病菌你們已有所瞭解但還沒弄清,你們稱之為超級病菌,如猩紅熱病菌和天花病菌,不過有一些病菌你甚至根本沒懷疑過。而我們,把它們一個接一個地找了出來並全部消滅掉了。奇怪的是你們那個時代從來沒有任何人想到過,那個舊時代本身只不過是一個病菌!它其實只是一種很簡單的病菌,可由於它廣布在那個時代的行為之中,因此你們甚至從來沒有想到過。」

  「你想告訴我你們今天的人可以永遠活下去,對嗎?」我看著石棉衣男人,驚奇地脫口問道。

  「我希望,」他說,「你不要用那種少見的、易於激動的方式談話。瞧你那說話的樣子,好像什麼事情都重要得要命似的。」他繼續說,「是的,我們是可以永遠活下去,當然,除非我們被撞碎。那種事兒有時也會發生的。我是說我們會從很高的地方跌下去或是撞在什麼東西上,於是就自行折斷了。你瞧,我們是有點兒脆——我猜這是舊時代病菌遺留下來的痕跡——因此我們得小心點。事實上,我可以毫不在意地告訴你,在我們採取措施杜絕一切事故之前,這類事故是我們的文明中最令人悲痛的事情。我們禁絕了街上的大小車輛,禁絕了飛機,等等。你們那個時代的風險,」他說著石棉衣服顫抖了一下,「想必是非常可怕的。」

  「是可怕,」我說,同時感到一種以前從未有過的對我這代人的驕傲,「不過我們認為勇敢者有責任——」

  「得了,得了,」石棉衣男人不耐煩地說,「請不要激動。我明白你的意思。那太沒理性了。」

  我們一聲不吭地坐了好長時間。我朝四周張望,目光所及是日益衰敗的建築,單調不變的天空和陰沉空曠的街道。這麼說,這就是征服自然的成果——了結了工作,結束了饑餓和寒冷,停止了艱難的鬥爭,消滅了變化與死亡,於是就有了這一結果——噢不,有了這幸福的黃金時代。可是,不知怎的,這其中好像又出了點差錯。我沉思著,然後接連問了兩三個問題,急得幾乎就沒去考慮對方的回答。

  「現在還有戰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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