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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和「機械」(3)


  「那當然,」那女人吱吱嘎嘎地說,「我們結婚的時候我還只是個小女孩。那時人們都叫我小玫瑰花蕾哩!」

  「對,對。」醫生哈噥道。他的眼睛正漫不經心地對著那位女士,其實沒有真的看見她。也許他正在想:無論經過多長時間,無論經過多少世代,這種類型的女人都是本性難移的,或者說,這種對話方式是無法改變的。也有可能與此相反,他沒在想這一點。也許他只不過是在想這一病例。並不是每一天都有人來訪,來請卡朋特先生做他們這一行所謂的「全活兒」的。換一兩根新骨頭、移植部分大腦或換掉一個用舊的胃,諸如此類的事兒倒是家常便飯。但把顧客從頭到腳再造還是有點不同尋常的,而且也帶有一點實驗性。

  「其實,」那個丈夫說,「我也說不準,我倒是覺得我並不真的需要再造那麼多。事實上依我看——」

  「得啦,約翰,」他老婆打斷了他的話,「別再對我嘮叨那些。這是我的事,與你沒關係。所有的費用都由我用我個人的積蓄支付,你別再多嘴了。」

  醫生帶著沉思打量著病人。他好像正在用眼睛測量他。「他有很多東西我還可以用哩。」他說。

  「您這話怎麼講?」那位女士問道。

  「噢,比如說,他的腦袋就是。它一點兒問題都沒有,我可以原封不動地用它。」

  「可他的臉不行!」那個女人說。

  「不,在某種意義上,就連他的臉也是可以用的。你會驚奇地發現,即便不徹底更換任何組織也能大有作為。他的臉無需做任何整形,只不過需要更多的活力、更多的表情和更多的警覺而已。你等著瞧,我給它通上兩萬伏電,那你就能看出個究竟了。」

  「我說呀,」那個男人咕噥道,「我也說不準,我覺得我對這一切沒太大興趣。」

  「你不懂的,」醫生簡潔地回答,接著繼續往下說,「我看不出我不能用他的大框架的理由。手臂和腿都還蠻好的嘛。」

  那個女人搖了搖頭。

  「他不夠高。」她說。

  「我個人認為……」那個男人又開始說話,可他老婆根本不搭理並自顧自地往下說。

  「他需要風度。我們一起去參加晚會的時候他是那樣掉價。我希望他能高一大截。」

  「很好。」卡朋特大夫說,「這很好辦。我給股骨續上六英寸就夠了。到時候他坐在桌邊還是會有點顯矮,不過那沒有多大關係。當然,為了比例勻稱,你的手臂還得延長一點兒。順便問一句,」他補充說,好像他又有了一個新的想法,「你玩高爾夫球嗎?」

  「我嗎?」病人說,他的臉第一次明顯地露出一點活力。「我是不是還玩別的?我每天都玩高爾夫,不過也許你難以相信,我幾乎是俱樂部玩得最糟的。比如昨天吧,我在打那個遠洞時失手了,本該三杆打四百八十碼,在球場的右邊,從那裡擊球——可我竟然多打了七杆才進洞。七杆呀!你能打得更好吧?」

  「我可以告訴你,」醫生說,「要是你對自己的高爾夫球技術不滿意,那麼在給你的手臂整型的時候,我會做點什麼來提高你的球技。」

  「是嘛,要是你能做到,我願為此付你一千塊,」那個男人說,「你認為你能做到嗎?」

  「等一會兒,」醫生說。他走進鄰近的一個小電話間。他所說的話和對方對他說的話,無論是沃雷斯先生還是他老婆都能聽見。無論是現在還是在烏托邦,行醫行當的具體操作過程都是不如其最後成果那麼高貴的。在撥了電話號碼之後,諸如下面的對話在這一行當是常常能聽到的。

  「我是卡朋特大夫。你昨天得到的那個蘇格蘭職業高爾夫運動員怎麼樣?全用掉了嗎?」

  「等一等,大夫,我得問一問……還沒有,他們說還沒用掉多少。你是想要他的大腦嗎?」

  醫生笑了笑:「不,謝謝。我想要他的左手的前臂。我的一個顧客不惜代價,願出一千塊的高價。好,多謝。」

  「都安排妥了,」醫生說,「我可以給你安一個高爾夫校正器。現在我們可以談其他項目了吧,呃?」

  「可有一個毛病,」他老婆說,「我最希望你幫他改一改,比任何其他東西都要緊。約翰總是羞羞怯怯的,不敢登臺面。他總是不能很好地表現自己。」

  「噢,得了,得了,朱妮!」那個男人含含混混地反對說,「我身上沒什麼可表現的。」

  「行了,我猜呀,」那個女人繼續說,「約翰有一種人們所謂的『自卑情結』。是這樣叫嗎?你能不能對他的大腦動動手術,去掉這種情結呢?」

  卡朋特大夫微微一笑。

  「那毛病不在他的大腦裡,沃雷斯夫人,那是他的分泌腺的問題,沒有比改變它更容易的了。只是有一點點難處,這樣做的唯一的危險是有可能矯枉過正。」

  「沒關係,」那個女人說,「那對他不會有害處。他需要著哩。」

  犯不著為後來幾個星期沃雷斯先生所接受的「治療」的細節浪費筆墨,那太不恰當了。諸如此類該由醫療技術著作去大書特書。即便是現在,我們就已傾向於讓那一切不明不白了,在未來的世代裡,習俗會對再造手術的過程表示進一步的默認。今天的治療是在暫時麻醉的條件下進行的,將來可不一樣,麻醉是持續的、長期的,這會使治療這一行當以完全不同的面孔出現。到那時,由於連病後康復都是在麻醉狀況下進行的,因此病人——按慣常說法稱之為顧客更準確些——從進再造院(以前叫醫院)到最後出院,對什麼都不知道。這麼一個顧客若是聲稱他「覺得完全變了一個人」,那比現在的病人這麼說更加實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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