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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魚塘(1)


  我把這個故事當故事來講是那麼經常又那麼成功,以致我最終去把它告訴了《大西洋月刊》的編輯,結果他又把它告訴了全世界。不過在這裡把它再重複一遍想必也無妨。

  我的魚塘在山谷的一片小窪地裡,隱映在樹木叢中。我最後一次去那兒正好是秋季結束的時候,當時塘邊大樹的葉子正日益變黃,並沙沙地落到平靜黝黑的水面安息。塘岸是那麼高峻,岸邊的樹又是那麼古老高大,因此難得有一絲風把塘面吹皺。在魚塘周圍,世界好像陷入了沉寂,而時間也融進了永恆。

  當時看著那個魚塘,我再一次意識到,它是一個多麼美麗而與世隔絕的地方,它叫釣魚者著迷是再自然不過的事兒。你離開鄉間小路,穿過旁邊的草地,再翻越一座小山就到了——那一片靜水,岸高高的,岸上長滿了大樹。很多年以前,有個人在山谷腳下建了一個鋸木廠——時至今日它已無影無蹤——堤壩攔住了小溪水,形成了一個水塘,大約有四分之一英里長吧。它的最寬處准有將近兩百英尺——最出色的釣魚者從兩邊都可以盡情地揮釣。最窄處在水塘上端,那裡有不少殘存的樹樁和湍急的溪水,除非技術高超且有人指點,否則那裡根本沒地方揮釣。

  為了不至於搞得神秘兮兮的,還是讓我立即告訴你吧,我的塘裡根本就沒有魚。據我所知那裡從來就沒有過魚。不過,我從來沒發現那有什麼區別。無疑,對我帶去那兒的人來說沒什麼區別——我不時有些客人從外面的世界來訪,旨在來此揮鈞一個下午。假如塘裡根本沒魚的話,至少他們也根本不知道。他們決不會懷疑會沒有魚,他們也決不會問,於是我也就聽之任之了。

  我周圍的人都很清楚,我不會隨便帶人到我的魚塘去釣魚。我只喜歡請那些真正懂釣魚的能揮鉤的人——也就是釣魚行家,尤其是那些以前從沒見過我的魚塘並且對周圍的一切都感到新奇的遠方來客。假如我帶的是普通人,尤其是我家附近一帶的人,他們很可能會注意到他們釣不到魚。釣魚行家不會。他對釣鱒太瞭解了。他知道,即使在真正棒的魚塘裡——他看出我的便屬￿此類——都常有一連幾天釣不到一條鱒魚的情況。他本人事先會對你解釋一番,在解釋完之後,假如結果被他不幸言中,一條鱒魚都沒有釣到,那他會更加高興。正如每一個釣魚者所知,鱒魚在雨後是決不上來吃釣的,雨前也不會,天氣炎熱時不可能釣到它們,相反,空氣中只要有一絲涼意就能使它們永遠呆在水底。最合適釣鱒魚的是平靜有雲的日子,但即使是在這種好日子,都會出現某種類型的雲阻止魚兒吃釣。說實話,我只需對我的釣魚行家朋友說上一句:「怪了,它們居然不吃釣!」他便會滔滔不絕地向我解釋半天。關於釣鱒魚值得學的東西太多了,難怪熱衷此道的人們可以一連好幾個小時談論釣魚理論。

  我們——我和我來訪的釣客——一般都是一邊談這類理論,一邊在塘邊做準備工作的。你知道吧,我在那兒有釣魚所需的各種設施,有一條方頭平底船——兩邊有貯物小櫃的那種,有一個用香柏搭成的整潔的小碼頭(香柏能吸引群魚),而最棒的是有一間小小的釣魚屋——它小巧別致,形狀像寶塔,主靠在水邊,而且有樹木蔭庇。屋裡放的是釣具,各種釣具一應俱全,它們隨意地掛在牆上,但並不顯得紊亂。

  「瞧,老兄,」我說,「你要是想試試念珠釣的話,拿這條去好了。」或說:「你見過這種日本式鉛線嗎?沒有吧,它們不是腸狀的,而是像絲一樣。」

  「我懷疑我是否能用那玩意兒釣到魚。」他說。

  「也許吧。」我回答說。事實上我肯定他釣不到,塘裡根本沒魚可釣。

  釣魚塔裡的木釘上掛著一兩件防水雨衣,因為你沒法料到什麼時候會有雨,說不定正好在群魚即將吃釣的時候傾盆大雨就向你潑來了。除了雨衣之外,當然還有個香柏餐櫥什麼的,裡面裝滿了一瓶又一瓶的酒和薑汁甜餅之類,沒准還有一罐鰣魚醬哩——誰都不願僅僅因為肚子餓而不得不罷釣。再說沒有哪個真正的釣魚者不願在揮釣之前喝上那麼一丁點兒酒(「只喝一丁點兒,可要小心啊,哇!哇!」),以便驅除寒意或預祝當天釣魚走運。

  當我帶我的某位朋友出去釣魚的時候,我總是發現這些純粹的準備工作,這些釣魚的前期活動,在整個釣魚過程中是最開心的。它們常常要花去一個小時。要談論的東西有很多很多,有釣具的重量問題,有蠅餌的顏色問題,另外還有不少更寬泛的理論問題,如釣魚者所戴帽子的類型是否對釣魚有影響,等等。看來好像戴某些類型的帽子時魚兒願吃釣,而戴其他類型時卻不願吃。我的一位最精於釣道的客人寫了一整本論用蠅餌釣魚的書,他對帽子和顏色特別看重。

  「我覺得我不應戴那頂帽子,老兄,」他說,「對這樣的天氣來說它太黑了。」

  「我上個月整整戴了它一個月。」我說。

  「也許你可以,老兄,不過那時候是八月。現在都九月份了,我可不願戴一頂黑帽子,那條藍領帶顏色也太深了,老兄。」

  我知道那其實沒什麼問題。我一如既往地戴起了那頂帽子。我們度過了一個很痛快的下午,我們一條魚也沒釣到。

  我承認,由於我的魚塘裡沒魚,有時安排起來真需要點手腕。來客有時會變得有點不安。於是我對他說:「你的揮釣技術棒極了,沒說的!」他聽了之後大為高興,一門心思地想著把釣越拋越遠,以致于把魚全給忘了。或者我會把他帶至塘的上端,致使他把釣線掛在蘆葦叢中——那也有可能是魚吃釣。假如他還是騷動不安,我會突然說:「噓!那不是魚在跳嗎?」這話兒能使任何一個真正的釣魚者立即安靜下來。「你站在船頭,」我悄悄地說,「我輕輕劃到那邊去。」悄悄話果然起作用。就算塘裡有那麼一條魚,我們離那條可能聽見我們說話的鱒魚也還有一百碼遠。但那沒什麼區別。我帶去釣魚的那些個爺兒們,有些在離塘一英里以外的地方就開始悄悄說話了,而且回家的路上也把聲音壓得低低的。

  你知道,青蛙在跳也好,釣線掛在蘆葦裡也好,幾乎被釣出水面的是一塊泡漲的爛木也好,對這些他們終究是一本糊塗賬的——我的客人們根本不明真相——他們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釣住什麼還是什麼都沒有。誠然,過了一段時間之後他們會認為他們的確把魚釣住了,他們會大談特談所謂「我弄丟的那條大魚」。——在事後的回顧中,這一話題足以令任何一個釣魚者感慨萬千。「你還記得我去年夏天在你的魚塘那兒弄丟的那條大群魚嗎?」幾個月之後有一個夥計在我們城裡的俱樂部對我說。

  「當然記得。」我說。

  「你後來把它釣上來了嗎?」

  「沒有,根本釣不上來。」我回答道。實話實說,我確信我就是釣到死也釣不上來,他或任何其他人也同樣如此。

  然而那種錯覺卻相當令人愜意。再說你也絕對說不死。說不定塘裡真有鱒魚哩。為什麼不呢?無論怎麼說,憑什麼塘裡不該有一條鱒魚呢?你有那麼好的一個塘,那裡面應該有鱒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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