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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術的進步(2)


  商人決不從學院索取任何東西作為回報,而學院從不給他任何東西——除了一個榮譽學位什麼的,幾個字母而已——他接受它,是他願賞臉,願給不及他尊貴的那些人帶來榮耀。他們能給他什麼呢?為他的靈魂舉行幾次彌撒禮嗎?多荒唐的想法!仿佛像他那麼精明能幹的人能被靈魂這著似的。

  於是商人改變了學院——並不是有意如此,他內心毫無惡意,堂堂正正的。在我們這些年過四十的人看來,變化是顯而易見的,而且在某些方面還令人驚恐。隨著新的捐款湧入學院,磚塊和石頭開始壘上雲天,大車大車的儀器源源而至,學院也就朝各個方向膨脹開了。

  這種膨脹在開頭是很美妙的。康耐爾大學和芝加哥大學便是從無到有、由小至巨膨脹起來的。更古老的那些學院,如今膨脹到了原先的五倍。原先只有幾百人的學院,如今的學生人數已數以千計。就連那些安眠在榆樹間的小學院,也都醒了過來並且拼命自我擴張,就像伊索寓言裡企圖變成公牛的蛤蟆似的。

  與膨脹相隨的是金錢的大進大出,是一年一度的財政赤字,是賴以抹去赤字的新的捐款。「讓我們把約翰歌唱,是他讓石油的福佑流淌。」芝加哥大學歡快的學生們這樣唱道。從此各大學破天荒第一次不再自食其力。從此,捐贈者第一次不再是死人而是活人。開始的時候這一變化的意義並個明顯,只是後來隨著時間的推移,大學界才逐漸發現——正如印第安人所說——唯一好的捐贈者是死去的捐贈者。在我的心目中,詹姆斯·麥吉爾最值得稱道的神聖之處便是:他死了。

  因為活著的捐贈者總會要個價什麼的,會期待得到某種回報,儘管他不是有意為之,甚至他自己都不知不覺。他希望大學能「露點成績出來」,從古至今還沒有哪所學校露那玩意兒哩。他希望大學能把年輕人培養成積極生活的人,而古時候的做法是使他們能像模像樣地走向死亡。於是一些新的學科鬧哄哄地從敞開的校門闖進了校園,那就是所謂的實用學科。從此大學開始教不可教的東西。他們忘了從終極考慮——這也是唯一值得考慮的——非實用學科才是最好。「實用」學科會降低人的心智,使人類喪失維多利亞時代那種包羅萬象的博大胸懷,而僅具有時下那種機械狹隘的「教育家」的技能。捐贈者想建立系統,他如願以償了。學問的泉眼從此被堵塞。他想建立組織,他如願以償了——得到了一副僵死的骨架而不是成長的生命。你能組織一個人的靈魂嗎?

  更有甚者,捐贈者需要廣告、宣傳和吹捧。他從他的工業產品裡尋找楷模——諸如「安尼達餅乾」和「安王塔火腿」之類,成了人類心靈成就的例證。

  捐贈者還在大學裡——仍然懷著無限好意——招募學生。於是,那些在冥想已故先哲的、頭戴便帽、身穿學士袍的大學生,一個個變成了「啦啦隊員」、「捧場能手」、「拍馬大王」,穿上了九世教皇的輕步兵才穿的華麗馬褲和制服。在捐贈者的哺育下,校園裡的學生「活動」也成倍成倍地增加了。當年在十月的傍晚進行的只有少數觀眾在邊線外觀賞的簡單遊戲,如今變成了由付酬請來的組織者操辦的氣派壯觀的大表演,坐在露天體育場的一層又一層看臺上看熱鬧的人不計其數——自羅馬因不堪自身的重負面傾覆以後,還從沒見過如此的盛況哩。而學生們也一個個變成了敏捷、伶俐、能幹的新人,變成了能說會道的人,變成了天生的推銷員和訓練有素的廣告商。他能幹到了不能再能幹的地步,隨時都可以笑容可掬地站到酒店的櫃檯後面去上崗。但是在他身上有一個深深的疤痕,那是大學剜去他的靈魂時留下的印記。

  可能的話,誰都可以比較一下典型的大學本科生和他做小學生時有什麼區別(假如他願意足夠久地靜站著讓你比較的話)。當年那種充滿求知欲的萌芽狀態的聰穎如今上哪兒去了呢?當年他所追慕的榮耀之雲,如今已被露天體育場的八面來風吹得無影無蹤。當年那個為寫詩而寫詩的孩子,那個在他的書裡看到幻象,耳中不時聽到古時候渾身披甲的戰馬的「喀喀」蹄聲的孩子——他如今消失到哪裡去了呢?當年那扇敞開的好像通往有五彩如錦的鮮花和搖曳多姿的綠榛樹的森林的魔術之門——難道它就變成了這副模樣,變成了這樣一座充滿喧囂、燈光刺眼的巨大的木頭房子——變成了這樣一幅白癡的夢境?

  對醫學和科學等更為精確、機械的學科來說,新的變化大一概還是帶來了一些好處的。但是在文科方面它起的作用卻是極具破壞性的。因為這些學科是不可捉摸的,它們不是物質的,它們依靠的是某種意念。在學生俱樂部和學生活動的喧囂中,在各科競賽的強烈而持續的亢奮中,在熱情洋溢的政治活動、學生競選和矯揉造作的舞文弄墨中,純純粹粹的學問決無倖存之地。學生活動正在毀滅著學生。

  (聽眾之中的啜泣之聲使本演講沒法再繼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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