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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偉大的進軍(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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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弗蘭茨與西蒙是這部小說的夢想家。與弗蘭茨不同,西蒙從不喜歡他的母親,從孩提時代起,他就在尋找父親。他願意相信父親是某種非義的犧牲品,並以此解釋父親後來施加與他的不義。他從不生父親的氣,從不願意與那位不斷中傷父親的母親有什麼聯合行動。

  他在母親身邊一直住到十八歲,完成了中專學業,隨後去布拉格續大學。那時的托馬斯是個擦洗工。西蒙常常一等幾個小時,想撞見托馬斯,但托馬斯從未停下步來跟他說說話。

  他與那位大下巴編輯混在一起,唯一原因就是編輯的命運使他想起了父親。那編輯從未聽說過托馬斯,關於俄狄浦斯的文章早已給忘了。是西蒙向他談到這篇文章,求他去勸說托馬斯在請願書上簽名。編輯同意了,因為他希望為這個他喜歡的孩子做點好事。

  無論什麼時候,西蒙回想起他與父親見面的那一天,就為自己當時的怯場而羞愧。父親不可能喜歡他,在他這一方面,他喜歡父親。他記得他們的每一句話,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看出這些話是何等正確。他印象最為深刻的一句是:「懲罰自己不知道做了些什麼的人是殘暴的。」當女朋友的叔叔把一本聖經交到他手,耶穌的一句話特別震動了他:「原諒他們,因為他們不知道他們做了什麼。」他知道父親是無宗教信仰者,但從這兩段相似的話中,他看到了一種暗示:父親同意他選定的道路。

  大約在他下農村的第三年,他收到了一封托馬斯的信,邀請他去看看。他們的聚會是友好的,西蒙感到輕鬆,一點也不結巴。他也許沒有意識到他們互相並不十分瞭解。約四個月之後,他收到一份電報,說托馬斯與妻子喪生在一輛貨車之下。

  大約就在那個時候,他聽說父親以前的一位情婦住在法國,並找到了她的地址。他極其需要想像中的眼睛追隨著自己的生命,於是間或給她寫一些長長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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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薩賓娜不斷接到那位悲哀的鄉下通信者的來信,直到她生命的終結。很多信一直沒有讀過,她對故土的興趣已越來越少。

  那老頭死了,薩賓娜遷往西方更遠的地方,遷往加利弗尼亞,更遠離了自己出生的故國。

  她賣畫沒有什麼難處。她愛美國,但只從表面上愛,表層下面的一切對她都是異己的。腳下的泥土裡沒有爺爺和叔叔,她害怕自己被關進墳墓,沉入美國的土地。

  於是,有一天地寫了一份遺囑,請求把她的屍體火化,骨灰撤入空中。特麗莎與托馬斯的死顯示著重,她想用自己的死來表明輕,她將比大氣還輕。正如巴門尼德曾經指出的,消極會變成積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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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汽車在曼￿旅館前停下來。人們再也不想主持會議了。他們成群給夥任意去觀光,有些出發去寺廟,另一些去妓院。弗蘭茨在巴黎大學的朋友建議他們一起過夜,但他更願意一人獨處。

  他走到街上時,天差不多都黑了。他老想著薩賓娜,感到她在看著自己。每當他感到她久久的凝視,便開始懷疑自己:他從來就不知道薩賓娜想些什麼。現在,這種懷疑也使他不舒服。她會嘲弄他麼?她把他對她的崇拜視為愚蠢嗎?她是想告訴他,現在他該長大了,該把全部身心交給薩賓娜賜給他的情婦嗎?

  想像那張戴著大圓眼鏡的臉龐,他突然意識到自己與學生情婦在一起是何等幸福。這一刻,柬埔寨之行對他來說似乎變得既無意義又可笑。他為什麼要來呢?直到現在他才知道,他終於一次亦即永遠地發現了,他真實的生活,唯一真實的生活,既不是遊行也不是薩賓娜,還是這位戴眼鏡的姑娘。他終於發現,現實要多於夢境,大大地多於夢境。

  突然,一個身影從昏昏夜色中閃出來,用他聽不懂的語言講了些什麼。他朝攔路者看了一眼,大吃一驚卻充滿同情。那人欠身鞠躬,嘿嘿微笑,用急促的語氣咕咕噥噥。他想要說什麼?他像是邀請弗蘭茨去一個什麼地方,拉著他的手,把他引走了,弗蘭茨肯定那人需要自己的幫助,也許在他這次來的整個旅途中,他就有某種意識,難道他不是被叫來幫助什麼人的嗎?

  突然,那人旁邊又出現了兩位,其中一個用英語向他要錢。

  此刻,戴眼鏡的姑娘從他腦海中消逝了。薩賓娜盯著他,那個肩負偉大命運的非現實的薩賓娜,那個使弗蘭茨感到如此渺小的薩賓娜。她氣憤而不滿,震怒的目光射進了他的身體:他曾經看過這種目光嗎?其他人曾經辱駡過他這種愚蠢的好心腸嗎?

  他把手臂從那人手中掙開,又被那人揪佐了袖子。他記得薩賓娜總是羡慕他的體力。他接過了另一個人揮來的一拳,緊緊掐住,以一個極漂亮的現代柔道翻身動作把對方從他肩上扔過去了。

  現在,他對自己很滿意。薩賓娜的眼睛仍然看著他,她再也不會看到他羞辱自己了!她再也看不到他的退卻了!弗蘭茨已經拋棄了柔弱和傷感!

  他感到自己對這些人有一種興高采烈的仇很。他們還想好好嘲笑他以及他的純真麼!他站在那裡微微隆起肩膀,眼睛飛快地前後掃視,對付著兩個還沒倒下的歹徒。突然,他感到自己的頭挨了重重的一擊,立刻栽倒下去。模模糊糊地感到被人扛到某個地方,隨後他就被拋入空中,感到自己在沉落。又是狠狠的一擊,他失去了知覺。

  他在日內瓦的醫院裡醒過來,克勞迪靠在他的床頭。他想告訴她,她沒有權利來這裡。他要他們把那戴眼鏡的姑娘送來,他腦子裡只想著她。他想大聲喊出,除她之外他不能忍受任何人呆在他身邊。但他可怕地發現自己已不能說話。他帶著無限的仇恨仰望著克勞迪,想避開她轉過身去。但他無法移動身子。頭呢?也許行?不,他連頭也動彈不得。他合上雙眼不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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