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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偉大的進軍(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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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譯員又一次用喇叭簡喊話,回答仍然是無邊無際無止無盡的冷寂。

  弗蘭茨環顧四周,河對岸的沉默象一巴掌打在大家的臉上,連打白旗的歌手以及美國女演員都消沉了,不知下一步如何是好。

  憑藉內心的閃光,弗蘭茨看到了他們都是如此可笑。但是他不想離開他們,也沒有嘲諷的興致,內心中升起一種感情,象我們對被判罪者的無限憐愛。是的,偉大的進軍即將完結,可那是弗蘭茨背叛它的理由嗎?他自己的生命不也是到了盡頭嗎?在這些陪伴著勇敢的醫生走向邊境的一群當中,他要嘲笑誰的表現癖呢?他們這些人除了表演還能做什麼呢?他們還有別的選擇嗎?

  弗蘭茨是對的。我不禁想起了那位為赦免政治犯組織請願的布拉格編輯來。他完全知道他的請願對那些囚犯毫無幫助,他真正的目標不是解放囚犯,而是為了表現那些無所畏懼者的存在。那樣做,也是演戲。但是他沒有任何其它的可能,他不是在演戲與行動之間進行選擇,是在演戲與完全無行動之間進行選擇。在有些情勢之中,人們給判決了只能演戲。他們與啞默力量的鬥爭(河那邊的啞默力量,牆裡化為啞默竊聽器的警察),是一個劇團對軍隊的進攻。

  弗蘭茨看著他那位從巴黎大學來的朋友舉起了拳頭,威脅著對岸的靜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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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譯員用喇叭筒進行第三次喊話。

  她再一次得到的沉默回答,使弗蘭茨的沮喪突然變成了憤怒。他就在這裡,站在泰柬邊境界橋僅僅幾步遠的地方,心中騰起一種要衝上橋去的不可阻擋的欲念。他想仰天痛駡,然後在震天動地的機槍掃射聲中死去。

  弗蘭茨這種突然的欲念使我們想起了一些東西,是的,使我們想起了斯大林的兒子。當他不忍再看到人類生存的兩極互相靠近得瞬間可及的程度,當他發現崇高與卑賤、天使與蒼蠅、上帝與大糞之間再無任何區別,便一頭闖到鐵絲電網上觸電身亡了。

  弗蘭茨無法接受的事實是,偉大進軍的光榮居然會與進軍者的喜劇性虛榮打等號。他不能承認歐洲歷史高貴的喧囂會消失在無際的沉寂裡,不承認歷史與沉寂之間不再有任何區別。他想把自己的生命放到那座天平上,想證明偉大的進軍比大糞要重一些。

  但是,人們在這裡證明不出任何東西。天平的一個盤子裡放著大糞,另一個盤子裡是斯大林之子投入的整個身軀,天平還是一動不動。

  弗蘭茨沒有讓自己挨槍子,只是垂著頭,與其他人一道,成單行,走向汽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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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都需要有人看著我們。根據我們生活所希望承接的不同目光,可以把我們分成四種類型。

  第一類人期望著無數雙隱名的眼光,換句話說,是期待著公眾的目光。德國歌手、美國女演員,甚至那位高個駝背以及大下巴的編緝,就是這種類型。他習慣了他的讀者,某一天入侵者禁了他的報紙,沒有什麼能取代那些隱名的眼光,他便感到空氣頓時稀薄了一百倍,感到自己將被窒息。然而某一天,他意識到有人不斷跟蹤他,竊聽他,鬼鬼祟祟地在街上給他拍照,於是,隱名的目光又突然回到了他身上,他又能呼吸了。他開始對著牆裡的麥克風作戲劇性的演說,在警察那裡找到了失卻多時的公眾。

  那些極其需要被許多熟悉眼睛看著的人,組成了第二類。他們是雞尾酒會與聚餐中永不疲倦的主人。他們比第一類人快活。第一類人失去公眾時就覺得熄滅了生命之光,而這種情況對幾乎他們所有人來說是遲早要發生的。然而在第二類人這一方面,他們能夠總是與自己需要的目光在一起,克勞迪及其女兒就屬￿這一類。

  再就是第三類人,他們需要經常面對他們所愛的人的眼睛。他們和第一類人同樣都置身於危險處境,某一天,他們愛著的人兒閉上雙眼,他們的空間將進入黑暗。特麗莎和托馬斯就屬￿第三類。

  最後是第四類,這一類人最少。他們是夢想家,生活在想像中某一雙遠方的眼睛之下。比方說弗蘭茨吧,他去柬埔寨邊境只是為了薩賓娜,當汽車沿著泰國公路顛簸行進時,他能感到她的眼睛久久地盯著自己。

  托馬斯的兒子也屬￿這同一類型。讓我們稱他為西蒙吧(他將會很高興有一個聖經裡的名字,象他父親一樣)。他期望的是托馬斯的眼光。但捲入請願運動的結果,是被大學趕了出來。總是陪他出門的姑娘,是一位鄉村牧師的侄女,他娶了她,成了一名集體農莊的拖拉機手、天主教教徒,和一名父親。他知道托馬斯也住在農村時,激動不己:命運使他們的生活對等了!他由此而生出勇氣給托馬斯寫了一封信,不是要求對方回信,只是希望托馬斯把目光投向他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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