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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靈與肉(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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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解開她的第一顆襯衣紐扣,暗示她自己繼續下去。她沒有服從。她把自己的身體送入了那個世界,但拒絕對它負任何責任。她既不反抗也不協助他,於是靈魂宣佈它不能寬恕這一切但決意保持中立。

  他脫她的衣服時,她幾乎一動不動。他吻她時,她的嘴唇沒有反應。她突然感到自己的下身開始潮潤起來,她害怕了。

  她興奮地反抗自己的意志,並感到興奮因此而更加強烈。換句話說,她的靈魂儘管是偷偷地但的確寬恕了這些舉動。她還知道,如果這種興奮繼續下去,靈魂的贊許將保持緘默。一旦它大聲叫好,就會積極參加愛的行動,那麼興奮感反而會減退。所以,使靈魂如此興奮的東西是自己的身體正在以行動反抗靈魂的意志。靈魂在看著背叛靈魂的肉體。

  他已經脫了她的短褲,讓她完全光著身子了。她的靈魂看到了她赤裸的身體在一個陌生人的臂膀之中,如同在近距離觀察火星時一樣感到如此難以置信。這種難以置信,是因為靈魂第一次看到肉體並非俗物,第一次用迷戀驚奇的目光來觸撫肉體:肉體那種無與倫比、不可仿製、獨一無二的特質突然展現出來。這不是那種最為普遍平凡的肉體(如同靈魂以前認為的那樣),是最為傑出非凡的肉體。

  她盯著工程師的臉,意識到她決不會允許自己的肉體——靈魂留下了印戳的肉體,由一個她一無所知也不希望有所知的人來擁抱,不允許自己的肉體從中取樂。她沉浸在仇恨的迷醉中,集了一口痰,朝陌生人臉上吐去。他正熱切地看著她,注意到了她的憤怒,加快了在她肉體上的動作。特麗莎感到高潮正在遠遠到來,她大叫大喊以作反抗:「不,不,不!」但反抗也好,壓抑也好,不允許發洩也好,一種狂迷久久地在她肉體裡回蕩,在她血管裡流淌,如同一劑嗎啡。她狠狠地捶打他的手臂,在空中揮舞著拳頭,朝他臉上吐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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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代抽水馬桶從地上升起,象一朵朵潔白的水白合。建築師盡其所能使人的身體忘記自己的微不足道,使人不去在意自己腸中的廢物,讓水箱裡的水將其沖入地下水道。儘管廢水管道的觸鬚已深入我們的房屋,但它們小心翼翼避開了人們的視線。於是,我們很高興自己對這些看不見的大糞的威尼斯水城一無所知,這大糞的水城就在我們的浴室、臥室、舞廳,甚至國會大廈的底下。

  這間處於布拉格郊區的老式工人住宅,浴室沒有那麼虛偽:地面鋪著灰磚,地面拱出來的便池是敞露的,蹲式的,可憐巴巴。一點不象白色的水百合;就象它本身:一根廢水管道放大了的終端。它連一個木墊座都沒有,特麗莎只好蹭棲在冰冷的搪瓷沿上。

  她蹲坐在廁所裡,突然想要大便,實際上是想嘗嘗極端羞辱的滋味,使自己成為一個完全面純粹的肉體,一個她母親以前老說的除了吃喝拉撤就別無益處的肉體。她大便了,一種極大的悲傷和孤獨征服了她,再沒有什麼比她裸身蹲在廢水管道放大了的終端上更可悲的了。

  她的靈魂已失了旁觀者的好奇,怨恨,以及自豪,又退入深深的體內,直到最深處的內臟,渴望某人去喚它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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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站了起來,沖了便池,走進小客廳。靈魂在她裸露的、被拋棄了的肉體中哆嗦顫抖。肛門上一直還有剛才用手紙揩擦的感覺。

  將來不可忘懷的事出現了:她猛地感到—種要奔向他的欲望,想聽到他的聲音,他的言語。如果他送來溫和而低沉的聲音,她的靈魂將鼓足勇氣升出體外,她將大哭一場,將象夢中抱著那栗樹的粗樹幹一樣去抱著他。

  她站在小客廳裡,極力抑制自己當著他的面大哭一場的欲望。她知道,如果抑制不住的話,將有災難性的後果。她會愛上他的。

  正在這時,他在裡屋裡叫她。她聽到了那聲音本身(已從工程師的高大個頭中分離出來),聲音使她驚訝:又尖細又單薄,她怎麼這麼久一直沒注意到呢?

  也許正是對這種令人不快的聲音的驚訝,把她從欲念中救了出來。她進去,從地上拾起衣服,穿上,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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