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米蘭·昆德拉 > 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 | 上頁 下頁 |
一、輕與重(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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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所有從拉丁文派生出來的語言裡,「同情」一詞,都是由一個意為「共同」的前綴(Com)和一個意為「苦難」的詞根(pasSio)結合組成(共——苦)。而在其它語言中,象捷文、波蘭文、德文與瑞典文中,這個詞是由一個相類似的前綴和一個意為「感情」的詞根組合而成(同——感)。比如捷文,son—cit;波蘭文,wSp'ox—Czucies德文,mit—gefUhI;瑞典文,med。 從拉丁文派生的「同情(共——苦)」一詞的意思是,我們不能看到別人受難而無動於衷;或者我們要給那些受難的人以安慰。另一個近似的詞是「可憐」(法文,pitiez意大利文,等等),意味著對受苦難者的一種恩賜態度。「可憐一個女人」,意味著我們比她優越,所以我們要降低自己的身分俯就於她。這就是為什麼「同情(共——苦)」這個詞總是引起懷疑,它表明其對象是低一等的人,這是一種與愛情不甚相干的二流感情。出於這種同情去愛一個人,意昧著不是真正的愛。 而在那些同詞根「感情」而非「苦難」組成「同情」一詞的語言中,這個詞也有近似的用法,但很難說這詞表明一種壞或低一級的感情。詞源學給這個詞暗示了另一種解釋,給了它更廣泛的含義:有同情心(同——感),意思就是不僅僅能與苦難的人生活在一起,還要去體會他的任何情感——歡樂,焦急,幸福,痛楚。於是乎這種同情表明了一種最強烈的感情想像力和心靈感應力,在感情的等級上,它至高無上。 在特麗莎向托馬斯道出自己針刺手指的夢的同時,她不甚理智地暴露了自己曾搜過對方的抽屜。如果特麗莎是另外一個女人,托馬斯再也不會與她說話了。特麗莎明白這一點,說:「把我趕走吧!」與之相反,他抓住了她的手,吻她的指尖。因為那一刻他自己也感到指尖痛,如同她的指尖神經直接連通著他的大腦。 隱私是神聖的,裝有個人信件的抽屜是不能被打開的。任何不曾得助於同情(同——感)魔力的人,都會冷冷地責備特麗莎的行為。可是,同情是托馬斯的命運(或禍根),他覺出自己跪在打開的抽屜前,無法使自己的眼光從薩賓娜的信上移開。他理解特麗莎了,不僅僅是他不能對特麗莎發火,而且更加愛她。 10 她的儀態越來越惶亂不寧。自從她發現他的不忠以後又過了兩年,情況越來越糟,毫無出路。 他真的不能拋棄他的性友誼嗎?他能夠,可那會使他內心分裂,他無力控制自己不去品味其他女人,也看不出有這種必要。他自己知道得最清楚,他的戰績並沒有威脅特麗莎,那麼為什麼要斷絕這種友誼呢?在他眼裡,這與克制自己不去踢足球差不多。 可這事兒仍算一件樂事嗎?他去與別的娘們兒幽會,總是發現對方索然寡味,決意再不見她。眼前老浮現出特麗莎的形象,唯一能使自己忘掉她的辦法就是很快使自己喝醉。自他遇見特麗莎以來,他不喝醉就無法同其他女人做愛!可他呼出的酒氣對特麗莎來說又是他不忠的確證。 他陷入了一個怪圈:去見情婦吧,覺得她們乏味;一天沒見,又回頭急急地打電話與她們聯繫。 給她最多舒坦的還是薩賓娜。他知道她為人謹慎,不會把他們的幽會向外洩露。她的畫室迎接著他,如一件珍貴的舊物,使他聯想起過去悠哉遊哉的單身漢日子。 也許他還沒有意識到自己有了多大的變化:現在,他害怕回家太遲,因為特麗莎在等她。這一天,他與薩賓娜交合,薩賓娜注意到他瞥了一下手錶,想儘快了事。 她裸著身子,懶懶地走過畫室,在畫架上一幅沒畫完的畫前停了下來,斜著眼看他穿衣服。 他穿戴完畢只剩下一隻光光的腳,環顧周圍,又四肢落地鑽到桌子下去繼續尋找。 「看來,你都變成我所有作品的主題了,」她說:「兩個世界的拼合,雙重暴光。真難相信,穿過浪子托馬斯的形體,居然有浪漫情人的面孔。或者這樣說吧,從一個老想著特麗莎的特裡斯丹的身上,我看到了一個美麗的世界,被浪子販賣了的世界。」 托馬斯直起腰來,迷惑不解地聽著薩賓娜的話。 「你在找什麼?」她說。 「一隻襪子。」 她和他一起把房子找了個遍,他又一次爬到桌子下面去。 「你的襪子哪兒也找不到了,」薩賓娜說,「你一定來的時候就沒有穿。」 「怎麼能不穿襪子來?」托馬斯叫道,看看手錶,「我會穿著一隻襪子到這裡來嗎?你說?」 「沒錯,你近來一直丟三拉四的,總是急匆匆要去什麼地方,總是看手錶。要是你忘了穿一隻襪子什麼的,我一點幾也不驚訝。」 他把赤腳往鞋裡套,薩賓娜又說:「外邊涼著哩,我借你一隻襪子吧。」 她遞給他一隻白色的時鬃寬口長襪。 他完全知道,對方瞥見了自已做愛時的看表動作,一定是她把襪子藏在什麼地方以作報復。外面的確很冷,他別無選擇,只得接受她的賜予,就這樣回家去,一隻腳穿著短襪,另一隻腳套著那只寬口的長襪,襪口直卷到腳踝。 他陷入了困境:在情人們眼中,他對特麗莎的愛使他蒙受惡名,而在特麗莎眼中,他與那些情人們的風流韻事,使他蒙受恥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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