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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如果你離開我,我還能幹什麼呢?但是我會非常孤獨的。」

  雅羅米爾明白了,他一直成了誤會的受害者;紅頭髮姑娘並沒有真的以死為誓。當她說沒有他她就不能活下去時,她僅僅是把它作為一種慣常的愛情行話,一句漂亮的措辭,一個比喻;可憐的傻瓜,她對這句話的全部含義一無所知——向他發一點悲傷的誓言——而他只知道絕對!要麼一切,要麼全無,生存或是死亡!帶著苦味的諷刺,他問,「那麼你會傷心多久呢?一天?或者甚至一個星期?」

  「一個星期?」她笑了。「我親愛的澤維,我不可能在一星期內恢復過來……」她緊緊靠著他,用她身軀的接觸來表示,她的悲哀幾乎不可能以星期來衡量。

  但是,雅羅米爾在沉思著這件事。她的愛究竟值多少呢?幾星期的悲哀。很好!那麼,什麼樣的悲哀?一點挫折。一星期的悲哀又是什麼呢?畢竟,沒有人能夠一直悲痛。她在早晨憂傷幾分鐘,晚上憂傷幾分鐘。加起來會有多少分鐘?她的愛值多少分鐘的悲哀?他值多少分鐘的悲哀?

  他試圖想像他死後她的生活,平靜,沉著,泰然地跨過他死亡的深淵。

  他不願重新開始的狂暴、忌妒的談話;他聽見她的聲音在問,為什麼他看上去那樣苦惱;他沒有回答;溫柔的聲音就象一貼無效的止痛膏。

  然後他站起身,開始穿衣。他已不再憤怒;她不斷地問他為什麼那樣悲傷,他若有所思地撫摸她的面頰代替回答;接著他盯著她的眼睛說,「你打算自己去警察那裡嗎?」

  她原以為他們美好的作愛已經永遠消除了他對她兄弟的惡意,因此他的問題使她吃了一驚,不知作何回答。

  他再次問她(悲傷地、平靜地),「你打算自己告訴警察嗎?」

  她結結巴巴地說了點什麼。她想對他表示異議,同時又害怕對抗。然而,她結結巴巴說出的話的意思是清楚的,雅羅米爾說,「我懂。你不想去那裡。我自己來處理它吧。」他又撫摸了一下她的臉(憐憫地,悲傷地,失望地)。

  她困惑了,講不出話來。他們接吻,然後他離開了。

  第二天早晨他醒來時,瑪曼已經出去了。當他還在睡覺那會,她已把他所有的衣服擺在一把椅子上:襯衫,領帶,褲子,外套,當然還有內褲。要除去這個二十年的習慣是不可能的。但是那個早晨,當他看見那條折疊的淡灰色內褲,它那可笑的不成形狀的式樣,開口上實際用來控制小便的鈕扣,他不由得狂怒之極了。

  是的,那天早晨他起來,就象一個人起而迎接重大的、決定性的一天。他拾起內褲,把它伸得遠遠地審視它;他懷著一種近於鍾愛的仇恨仔細察看它。然後他咬住褲子的一頭,用手緊緊抓住另一頭,使勁地一拉。他聽見布撕開的聲音。他把撕壞的內褲扔在地板上。他希望母親會看見它撂在那裡。

  然後他穿上一條黃色的「教練員」,穿上瑪曼為他準備的襯衫,領帶,外套和褲子,離開了家。

  他在接待室裡交出身份證(這是進入國家安全局大樓的慣例),然後爬上通往三樓的樓梯。瞧瞧他上樓的樣子。他意識到了每一步!他看上去好象他肩上正扛著他的命運;他爬樓梯仿佛他不僅是在爬向一幢樓房的更高一層,而是在爬向他自己生活的更高一層,從那裡他將可以眺望一個嶄新的全景。

  所有的跡象都是吉利的;當他踏進老同學的辦公室,看見他的面孔時,他就知道,這是一個朋友的面孔;它對他微笑;它現出令人愉快的驚訝;它是使人快慰的。

  看門人的兒子說,他很高興雅羅米爾來看望他。雅羅米爾心裡漾起了極大的歡樂,他在給他拿來的椅子上坐下。他第一次真正感到他面對著他的老同學,就象一個意志堅強的成年人面對著另一個成年人;平等對平等;男人對男人。

  他們隨便聊了一會兒老朋友之間的應酬話,但對雅羅米爾來說,這只是一個愉快的序曲,在此期間,他急切地等待著幕啟。「我來看你的主要原因是,」最後他用一種嚴肅的語氣說,「我想告訴你一件重要的事。我得知有個人打算就在這幾小時之內逃離祖國。我們必須設法阻止他。」

  看門人的兒子變得格外留心起來,向雅羅米爾問了幾個問題。雅羅米爾迅速而準確地回答了。

  「這是一樁很嚴肅的事情,」看門人的兒子說,「我本人不能處理它。」

  他領著雅羅米爾穿過長長的走廊,進了另一間辦公室,在那裡他把他介紹給一位穿著便服年紀較大的人。在看門人的兒子介紹雅羅米爾是他的一位老同學後,那個人給了雅羅米爾一個同志式的微笑;他們叫來一個書記員作筆錄;雅羅米爾不得不提供精確的情報:姑娘的名字;她的職業和工作地點;她的年齡;她的家庭背景;她父親,兄弟,姐妹們的職業;她告訴他關於她兄弟打算叛逃的確切時間與日期;她兄弟是什麼樣的人;雅羅米爾對他有何瞭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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