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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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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時候,他都在爸爸的房間裡拿著紙和筆劃畫,狗成了他繪畫的主要對象:在種種不著邊際的壯觀場面中,狗被描繪成將軍,大兵,球星和騎士。由於它們四肢的姿勢與人物角色的適當舉止相抵牾,雅羅米爾便把這些動物畫成人的身軀。這是一個偉大的發現!每當雅羅米爾試圖畫人時,他總會遇到一個嚴重的困難:他不知道怎樣畫人臉。另一方面,他卻掌握了畫一個細長狗頭的真正技巧,畫完後在口鼻上點一滴黑墨水。這樣,出於幻想和稚拙,一個狗頭人身的奇異世界便誕生了。這個世界的人物能迅速地描繪出來,毫不困難地同描繪戰爭,足球比賽和海外冒險聯繫在一起。 第四個朋友是一個被大家鄙棄的同學;他的父親是學校的看門人,一個疑心很重的小個男人,經常在校長面前告一些學生的狀。這些孩子就向他的兒子報復,使他在學校裡活得象狗一樣。雅羅米爾逐漸被所有同學拋棄後,看門人的兒子仍然是他唯一的忠實崇拜者,有一次他還被邀請到別墅裡度過了一天。大家請他在那裡用了中飯和晚餐,兩個男孩一起玩積木,然後雅羅米爾幫助他的朋友做功課。下個禮拜天,雅羅米爾的爸爸帶他們去看足球賽。這是一場激動人心的比賽,爸爸給他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知道所有球員的名字,他談起這場球賽就像是一個真正的行家,看門人的兒子聽入了迷,雅羅米爾感到非常自豪。 在表面上,兩個朋友是截然不同的一對:雅羅米爾總是穿著整潔,看門人的兒子卻穿著一件磨損破爛的外套;雅羅米爾的家庭作業總是做得仔細認真,他的夥伴卻是一個反應遲鈍的學生。儘管如此,同這個忠誠的朋友在一起,雅羅米爾感到很自在。因為看門人的兒子身體非常結實。一個冬日下午,他倆遭到一大群男孩的襲擊,他們成功地擊敗了這群男孩;雅羅米爾很高興他們幹得這樣棒;而且成功抵禦所帶來的光榮與進攻所帶來的光榮是不同的。 一次,他們正漫步穿過城郊的空地,遇到了一個男孩,這個男孩洗得乾乾淨淨,穿著整整潔潔,好象是剛參加了一個兒童舞會。「媽媽的小寶貝。」看門人的兒子說,上前擋住這個男孩的路。他們戲弄他,向他提一些可笑的問題,對他畏縮的回答感到很開心。最後這個男孩鼓起勇氣,想把他們推開。「你竟敢這樣!你要為此付出代價!」雅羅米爾嚷道,好象這男孩的動作是一個莫大的侮辱;看門人的兒子把這話當成信號,給了那男孩臉上一拳。 智力和體力可以結成天造地設的一對。拜倫不就是對傑克遜拳師充滿溫情嗎?後者以各種運動幸勤地訓練這位虛弱的勳爵。「別打他,抓住他就行!」雅羅米爾對朋友叫道。他拔了一把長在垃圾堆裡的帶刺蕁麻,強迫那個男孩脫下衣服,然後渾身上下抽打他。「看見你這樣一個可愛的紅小孩,你媽媽會高興的!」雅羅米爾嘲弄道。一股對朋友的溫暖友情,對所有娘娘腔的媽媽寶貝的同仇敵愾掠過了他的全身。 為什麼雅羅米爾仍然是家裡唯一的孩子?他的母親對一個大家庭不感興趣嗎? 恰恰相反,她渴望重溫第一次當母親時的那種幸福體驗,但她丈夫總是找理由拖延。不久,她就不再懇求他,她怕遭到進一步的拒絕,怕拒絕所帶來的恥辱。 但是,她越壓抑自己不提想當母親的欲想,這個欲望就越佔據她的心;她把這種渴望看作是某種不可接受的,秘密的,甚至不正當的想法;丈夫能在她內部產生一個孩子的念頭具有一種誘人的、淫蕩的色彩。來呀,讓我懷一個小女孩。她在內心懇求丈夫,這話聽起來很有挑逗性。 一天深夜,這對夫婦心情愉快地從一個晚會上回到家裡。雅羅米爾的父親在妻子身邊躺下,熄滅了燈(自從婚禮後他總是在黑暗中佔有她,讓觸覺而不是視覺來引導他的欲望),拉過被子,跟她作愛。也許這在他們的房事中是少見的,或者是酒的影響,那天晚上,她神魂顛倒地把自己給了他,很長時間她都沒有體驗到這種狂喜了。 她整個身心都充滿了他們正在造一個嬰兒的想法;當她感覺到丈夫已接近高潮時,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狂醉地沖他大叫,要他別畏畏縮縮,同她呆在一起,讓她懷一個孩子,懷一個小女孩。她痙攣著緊緊抓住他,以至他不得不使盡全力才掙脫開,並確信她的願望是不會實現的。 後來,當他們筋疲力盡地躺在一起時,瑪曼緊緊偎依著他,重新在他的耳邊悄聲說,她渴望和他再生一個孩子;她並不想讓他煩惱,不,她只是想解釋她剛才的舉動為什麼這樣激烈和衝動(也許還這樣下作,她樂意承認這一點)。她喃喃說這次他們肯定會有一個女孩,這個小女兒會成為他的掌上明珠,就象雅羅米爾是她的掌上明珠一樣。 工程師提醒她(這是結婚以來第一次),他從來就不想要孩子;當時他是被迫妥協的,現在該輪到她妥協了;如果她真的想要他在另一個孩子身上看到他自己的形象,那麼他可以告訴她,在那個絕不會誕生的孩子身上,他會更清楚地看到自己。 他們沉默地躺了一會兒,然後瑪曼開始哭了起來,整個晚上她都在哽咽;她的丈夫沒有撫摸她,只是喃喃說了幾句安慰話。這些話甚至沒能穿透她那悲哀的外殼。她似乎終於明白了一切:同她朝夕相處的這個男人從來就沒有愛過她。 她陷入有生以來最深的悲傷之中。幸運的是,丈夫雖然沒有給她任何安慰,另一個人卻給了她安慰,這就是:歷史。那天晚上的三周後,丈夫接到軍事動員的命令。他打好行裝,奔赴前線。空氣中充滿戰爭氣氛,人們買下防毒面具,修建地下掩蔽所。瑪曼把國家的不幸緊緊抱在懷中,好象這是她的救星;她沉浸在祖國的痛苦中,花了大量時間去教導兒子有關這個國家正在發生的事。 大國在幕尼黑會晤,達成了一個協議。德國軍隊佔領了邊境要塞,雅羅米爾的父親回到了家。從那以後,全家入夜夜坐在樓下外祖父的房間,討論歷史的各種進程。在他們看來,歷史迄今一直在沉睡(至少是假裝沉睡),現在它突然伸伸懶腰,站了起來,它那巨大的身影使一切黯然失色。啊,瑪曼是多麼歡迎這個巨大的陰影!一群群的捷克人逃離了邊境,波希米亞就象一個剝了皮的桔子,毫不設防地袒露在歐州中部;六個月後,德國人的坦克突然出現在布拉格的大街上,而瑪曼卻獻身於一個被騙取了為國作戰機會的士兵;她完全忘記了這正是那個從來沒有愛過她的男人。 但即使在歷史風暴狂嘯的時代,日常平凡的東西也遲早會從陰影中顯現出來,夫妻床第生活在極端的瑣屑和驚人的固執方面顯得尤為突出。一天夜裡,當雅羅米爾的父親把手放在瑪曼的胸脯上時,她意識到正在撫摸她的男人就是曾經侮辱過她的那個人。她把他的手推開,輕輕地提醒他從前對她講過的那些無情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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