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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那麼米基耶維滋(Mickiewicz)呢?我很自豪他把法國當成他第二個祖國!」

  「可是米基耶維滋並不是……」捷克學者繼續反駁。

  正在此時,英瑪菊娜塔加入了;她朝著她的攝影師大幅度地打著手勢,之後,用手撥開捷克學者,自己站到貝克身旁,對他說;「賈克一阿藍·貝克先生(Jacques-Alain Berck)……」

  攝影師把攝影機扛上肩頭:「等一下!」

  英瑪菊娜塔停頓了一下,看著攝影師,隨後又朝貝克說:「賈克一阿藍·貝克先生……」

  21

  一個鐘頭之前,當貝克在研討會上看到英瑪菊娜塔和她的攝影師時,他以為自己會氣得大吼。但此刻,被捷克學者激起的怒氣比對英瑪菊娜塔的還來得強;感謝她將自己解救於那個外國老學究,他甚至朝她稍微微笑了一下。

  倍受鼓舞的她以愉悅且露骨的親熱語調說:「賈克一阿藍·貝克先生,在此次您因命運中的巧合而參加的昆蟲研討會中,您經歷了感性的時刻……」她將麥克風湊到他嘴下。

  貝克像個小學生般回答:「是的,我們很榮幸接待了一位偉大的捷克昆蟲學家,他被迫在監牢中度過了本應貢獻此界的一生。我們因他的蒞臨深受感動。」

  作一名舞者不僅是一種熱愛,也是一條不歸路;當杜貝格在與愛滋病患的餐會中壓倒他之後,貝克前往索馬利亞,並非因為他過度的虛榮心,而因為他必須挽救跳壞的那個舞步。此時,他家覺自己話語中的平淡乏味,他知道少一點什麼,一點調味料,一個出人意表的想法,一個驚奇。因此,與其停頓下來,他不如繼續說著,直到看到遠遠朝他走來的一個身影,引發他的靈感:「我也想藉此機會向各位宣佈,我建議成立一個法捷昆蟲學會。(驚訝於自己這個想法,他立刻覺得舒坦多了。)我剛才和來自布拉格的一位同僚談起(他朝著捷克學者模糊地指了一下),他非常欣喜,並想以上一世紀一位偉大的放逐詩人之名為此學會添上光采,這位詩人完整地象徵我們這兩個國家的友誼。米基耶維滋。亞當·米基耶維滋(AdamMickiewicz)。這位詩人的一生,如同一個忠告,提醒我們所做的一切,不論是詩或是科學,都是一個反叛。(「反叛」這個詞決定性地使他精神充沛起來)因為人總是反叛的(此時他容光煥發,他自己知道這一點),不是嗎,我的朋友,(他轉身朝向捷克學者,後者立即出現在攝影機鏡頭上,點了一下頭像表示「是」。)您以生命、以所受的苦難證實了這一點,是的,你對我證實了這一點,人之所以為人是因為他總是反叛,反抗壓迫,不僅為了反抗壓迫……」(他停頓了很長一段時間,只有彭德凡才知道使用這種長而有效的停頓;之後,以低沉的聲音說:)……

  也為了反抗並非我們選擇的生存狀態。」

  反抗並非我們所選擇的生存狀態。最後這個句子,他即席演說的精華,讓他自己都嚇了一跳;絕美的一個句子;立刻將他從政客的說教大大提升,置身於他國家最偉大的靈魂之列:卡繆(Camlls)可能會寫出如此一個句子,或者馬列候(Malraux),或者沙特(Sartre)。

  英瑪菊娜塔,幸福萬分,向攝影師打了個手勢,攝影機便關了。

  此時捷克學者靠近貝克,對他說:「很美,真的,非常精采,但請客我告訴你米基耶維滋並不是……」

  在此番公眾演說後,貝克仍在陶醉之中;以堅定的聲音,嘲弄且高聲地打斷捷克學者:「:我知道,我親愛的同僚,我如你一樣知道地清楚,米基耶維滋不是昆蟲學家。詩人同時是昆蟲學家是很少見的。但除了這個缺陷,詩人是所有人性的驕傲,如果你不反對的話,昆蟲學家們,連同您本人,皆屬其中。」

  一陣肆無忌憚的大笑揚起,像被積壓許久的蒸氣:事實上,自從察覺這位被自己感動的先生忘了念他的演講稿後,所有的昆蟲學家都忍俊不住。貝克無禮的話語終於讓他們解除顧忌,而盡情放聲大笑。

  捷克學者瞠目結舌:他這些同僚不到兩分鐘之前表現的尊敬到哪兒去了?他們怎麼可能笑,怎麼敢笑?人怎麼能如此容易由崇敬轉至鄙視?(當然能,朋友,當然能。)好感是如此脆弱,如此不穩定的嗎?(當然是,朋友,當然是。)

  正值此時,英瑪菊娜塔靠近貝克。她大聲且醺然地說:「貝克,貝克,你太棒了!你就是這樣!喔!我好崇拜你的嘲諷!雖然你曾以此讓我受傷!你記得中學時候嗎?貝克,貝克,你記得喚我為英瑪菊娜塔嗎?夜裡擾你睡眠的小鳥!騷亂你的夢!我們一定得合作拍個片子,一個你的專訪。你應該同意只有我有權利這麼做。」

  昆蟲學家們的笑彌補了面對捷克學者的失敗,笑聲在貝克的腦中回蕩使他飄飄然;在這種時刻,強大的自我滿足充塞著他,常會使他做出自己也會吃驚的未經思考的行動。讓我們原諒他即將要做的事吧。他抓著英瑪菊娜塔的手臂,拉到一旁以免別人聽到,他以低沉的聲調對她說:「滾蛋,你這老婊子,和你那些生病的鄰居們一起滾,夜裡的鳥,夜裡的恐怖,夜裡的噩夢,我愚蠢的回憶,我糊塗的紀念碑,我回憶中的垃圾,我年輕時代臭氣沖天的排泄物……」

  她聽他說著,不能真正相信她所聽到的。她想這些可怕的字眼,他是說給別人聽的,是為了混淆視聽,為了欺騙聽眾,她想這些話語只不過是一個她不能瞭解的詭計;她輕聲、天真地問:「作為什麼對我說這些?為什麼?我該如何瞭解?」

  「你該瞭解的就是我所說的!字面上的意思!字面上的意思!婊子如同婊子!討厭鬼如同討厭克,噩夢如同噩夢,排泄物如同排泄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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