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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28

  讓·馬克注視著尚塔爾,她的臉因為一種不為人知的樂趣而煥發出了光采。他不想問她原因,而是滿足地品味著,欣賞著她的快樂。當她沉醉于自己引人發笑的邀想中時,他唯一想到的,是她,是他自己與這個世界的情感紐帶。人們不是告訴過他那些關於囚徒們,被壓迫者們,饑餓者們的事嗎?他知道,對他來說,唯一讓他痛苦地被他們的不幸觸動的原因是:他想到尚塔爾也生活在他們之中。當人們告訴他,女人們在某個內戰中被強暴的時候,他就好像看見尚塔爾也在那兒,在被強暴。是她把他從冷漠中釋放出來。他只為她而感動。

  他希望把這些都告訴她,但對於這種多愁善感又覺得有些羞怯。所以,另一個截然不同的念頭令人驚訝地俘虜了他:要是有一天,他失去了那個作為他和人類世界紐帶的人該怎麼辦?他考慮到的並不是她的死亡,而是另一種微妙的,令人捉摸不透的感覺。那個念頭後來一直蒙繞在他的腦際:要是有一天,他不能認出她來了;要是有一天,他發現尚塔爾已不再是那個和他相處了那麼久的尚塔爾,而是他在海濱認錯的那個女人;或是他確定無疑的尚塔爾被證實只是一個幻覺,那她對他來說,也和其他人一樣失去意義了。

  她抓住他的手說:「你怎麼了?又悶悶不樂的。在最近一段日子,我發現你總是很傷心的樣子。你到底怎麼了?」

  「沒什麼,真的沒什麼。」

  「肯定有。告訴我,什麼讓你如此難過?」

  「我在想,如果你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什麼?」

  「我在想,如果你和我記憶中的不一樣了,如果我對你本性的確認發生了錯誤。」

  「我不明白。」

  他看見了一堆胸罩。一座胸罩堆成的悲哀的小山。一座愚蠢的小山。但通過這個想像,他卻立即注意到了坐在他對面的尚塔爾真實的臉。他感到了她的手與自己的手的接觸。那種陌生人或是背叛者的感覺很快在他眼皮底下消失了。他微笑著說:「忘了它吧!就當我什麼都沒說。」

  29

  他的背貼著房間的牆壁,那個他們做愛的房間。他的手向外伸著,他饑渴的目光專注地盯在他們赤裸的身體上。那晚在餐廳就餐的時候,她就是那麼想像他的。現在,他的背貼著那棵梧桐樹,他的手笨拙地伸向路人。開始,她想假裝沒注意到他;但不知怎麼地,出於一種從紛亂的思緒中分離出來的不明確的想法,她有意識地,特地地,在他面前停住了。他沒有抬起他的眼睛,而是重複著他的話;「請你幫幫我。」

  她注視著他:他穿得非常整潔,打著領帶,他椒鹽色的頭髮服貼地向後梳著。他英俊嗎?他醜陋嗎?他的狀況讓他超越了英俊和醜陋。她想和他說幾句,可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她思想的混亂性讓她不知道如何開口。她打開錢包,想找幾個生丁的零錢繪他,可她什麼也沒找到,他雕塑般地站在那兒,向她伸出那只令人膽顫心驚的手。他的靜止又一次渲染了那寂靜的氣氛。「抱歉,我身邊沒帶錢。」這麼說似乎是不可能的。於是她決定給他一張紙幣,但她只有一張二百法郎的鈔票。它對於這種施捨來說似乎是太過份了。這又讓她感到臉上有些發燙;她把自己當成了一個有著情人的女人。她慷慨地支付給他一大筆錢,作為寫情書的報酬,當那個乞丐感覺到手心裡不是一小塊冰涼的金屬,而是一張紙時,他抬起了頭。她看見他吃驚地瞪大了眼睛,這是一種慷恐的目光。她強迫自己飛也似地離開了。

  當她把鈔票放到他手裡的時候,她仍然認為她把錢給了她的崇拜者。這時,她才清醒過來:他的眼睛並沒有象看到了同謀者那樣閃閃發光;沒有一種共同分享奇遇的默契;什麼也沒有,只有真正的,完全的驚訝;只有一個可憐的男人受了驚嚇之後的震驚。突然,這一切都變得顯而易見了:把這個乞丐當成是那些信的作者簡直是荒謬至極。她感到無比地氣憤,她為什麼要在那些廢話上花那麼多心思呢?為什麼,即使是在想像中,她是否參與到這個惹人厭煩的懶漢編織的奇遇中去了呢?那個關於藏在她胸罩下面的一大堆信的念頭出奇不意地打擊了她,簡直讓人承受不了,她腦海中浮現出一個人從一個隱蔽的縫隙中偷窺她的一舉一動,但又不知道她在想什麼的情景,從他看到的來判斷,他可能只會認為她是一個典型的對男人很饑渴的女人——或者更糟,他會認為她是一個異想天開,幼稚地把每一封情書都當成聖物的愛做白日夢的女人。

  她再也不能忍受那種隱身偷窺者饑笑的目光了。一回到家,她就向衣櫥走去。她打開櫥門,看見那一堆胸罩,同時有一件事吸引了她的注意。是的,當然,昨天她就已經注意到了:她的披肩是疊好的,並不象當時她隨手扔在那兒時候的樣子。那時候,她心情愉快,所以很快就把它給忘了。但現在她卻不能忽略那只不屬￿她的手的行動了。那簡直太顯而易見了!他看了那些信!他在監視她!他在調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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