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昆德拉 > 被背叛的遺囑 | 上頁 下頁
三十五


  八

  對於拉伯雷,主題與橋,前景與背景的兩相分離是沒有過的事。他敏捷地從一個深刻的題目過渡到歷數小卡岡杜埃為了給自己擦屁股所發明的種種辦法,然而,從美學上看,所有這些段,無價值的或深刻的,在他那裡都具有同樣的重要性,給我同樣的快樂。這使我在他那裡,和其他過去的小說家那裡得到喜悅:他們談他們認為令人入迷的東西,入迷停止了,他們也停下來。他們的結構的自由使我夢想:寫作而不製造懸念,不搭起一個故事,不摹仿真實;寫作而不描述一個時代,一個地方,一個城市;放棄這一切而只與基本的相接觸;這就是說:創造一個結構,其中橋和填充沒有任何存在理由,其中小說家不必為了滿足形式和它的強制性而被迫遠離哪怕僅僅一行那些他心中所執著的、所神往的事情。

  九

  現代藝術:對於以藝術的自治法律為名義摹仿現實所作的反抗。這一自治的首要的實際要求之一:在任何時候,一部作品的每一處都要有同等的美學重要性。

  印象派主義:風景被設計為如同一個簡單的視力現象,以致於身在其中的人並不比一叢灌木更有價值。立體派與抽象派畫家走得更遠,取消第三維度,因而不可避免地把畫分為重要性各有不同的塊面。

  在音樂中,相同的傾向把一部作品的任何時候都導向美學上的平等:薩蒂(SATIE)①,他的簡單性只不過是挑釁性地拒絕遺留下來的音樂華麗詞藻。德彪西,魔法師,學問淵博的蜘蛛的迫害者;雅那切克取消所有不是必不可少的音符。斯特拉文斯基背離浪漫主義與古典主義遺產,在音樂歷史上半時的大師中尋找他的先驅。韋伯恩回到了SUIGENERIS(獨特的、拉丁文)專一主題主義(即十二音體系)並達到了在他之前沒有人能夠想像到的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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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E.SATIE(HOUFLEUR1866-PARIS1925),法國作曲家,達達主義和超現實主義的先驅。

  還有小說:對巴爾札克的著名格言「小說應當與社會身份登記處相競爭」進行懷疑;這一懷疑決非是前衛派們的假充好漢,這些人樂於展露他們的現代性以便使他們在白癡面前可以被人辨認;它只是(不露聲色地)使製造對真實的幻想的機器變得無用(或差不多無用,非強制性的,非重要的)。對此,我有如下小小的觀察:

  如果描寫一個人物應當與社會身份登記處去競爭,那麼這個人物應當首先有一個真正的姓名。從巴爾札克到普魯斯特,沒有姓名的人物是令人不能想到的。但是狄德羅的雅克卻沒有任何姓氏而他的主子也無名姓。巴努什,是姓還是名?沒有姓氏的名,沒有名的姓氏不再是姓名而是符號。《審判》

  中的主人公不是個叫約瑟夫·考夫曼(JOSEPHKAUFAMANN)或克萊默(KRAMMER)或科爾(KHORL)中的人,而是個約瑟夫·K。《城堡》中的主人公甚至失去了他的名而滿足於一個字母。布洛赫的《有罪的人》①:主人公之一被字母A來指定。在《夢遊人》中,艾什(ESCH)與於格諾(HUGUENAU)沒有名。《沒有優點的男人》的主人公,尤利什((ULRICH)(沒有姓。從我的最早的短篇小說起,本能地,我就避免了給人物以姓名。在《生活在別處》主人公只有一個名,他的母親只是用「媽媽」一詞來確指,他的小女朋友用「紅頭髮」;而「紅頭髮」的情人則是「四十來歲的人」。這是不是故意做作?我那時的做法是完全的自發,只是在後來我才明白了其中的意義:我所服從的是第三時的美學:

  我不想讓人相信我的人物是真實的並有一本戶口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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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SCHLDLOS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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