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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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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使潛艇在水中慢慢地劃了個弧形,離開DH-7號居留艙,向DH-8號居留艙駛去。他離海底有20英尺高,因此螺旋槳碰不到沉積的淤泥。 還剩下17分鐘。如果以每秒上升6.6英尺的最快速度——他毫不費勁地、飛快地心算著——便能在2分半鐘內到達海面。 時間綽綽有餘。 他使潛艇靠近DH-8號居留艙。艙外的探照燈射出暗淡的黃色光芒。電力准是在減弱中。他可以看到筒體所受的創傷——從損壞的A號筒體和B號筒體壁上冒出一串串氣泡;D號筒體上佈滿凹痕;E號筒體上有一個缺口,海水正嘩嘩地往裡湧。居留艙千瘡百孔,危在旦夕。 他幹嗎要靠得那麼近?他從舷窗朝裡窺視,隨後意識到,他希望再看到哈裡和貝思——最後一次。他希望看到哈裡渾身毫無知覺、毫無反應。他希望看到貝思站在舷窗旁,氣急敗壞地對他揮舞拳頭。他希望證實,他離開他們的決定是正確的。 然而他現在只見到居留艙內愈來愈暗淡的燈光。他感到十分失望。 「諾曼。」 「是我,貝思。」回答員思的叫喚使他得到安慰。他把雙手放在潛艇的控制台上,做好了上浮的一切準備。現在貝思已對他無能為力。 「諾曼,你真是個狗娘養的。」 「你企圖殺死我嘛,貝思。」 「我並不想殺死你。我沒有別的選擇,諾曼。」 「是呀,我沒有別的選擇。」他說這番話時,明白自己是對的。有一個人倖存總比全完蛋來得好。 「你打算離開我們嗎?」 「沒錯,貝思。」 他把手移到上浮速度儀上,把它撥到6.6英尺。準備上浮。 「你打算就這麼逃跑了嗎?」他聽出貝思的話中有一種蔑視的味道。 「沒錯,貝思。」 「你不是一直在談論我們要在海底共生死嗎?」 「抱歉,貝思。」 「你一定是很害怕,諾曼。」 「我根本不害怕。」確實,他感到自己正充滿信心地掌握著控制台,準備上浮。幾天來,他從來沒有這麼好的感覺。 「諾曼,」貝思說道,「請幫我們一把。幫幫忙。」 貝思的話深深打動了他,喚醒了他對同伴的關心之情、勝任工作的責任感以及人類善良的本性。他突然感到迷惑,力量和信心頓時減弱。然而他又立即把握住,連連搖頭。力量重新回到他的身上。 「對不起,這樣做已太晚了。」 他按下「上升」的按鈕,聽到壓載艙發出巨大的爆炸聲,深海星3號左右搖晃著。居留艙從他下面滑走,他開始向離他1,000英尺的海面前進。 四周是漆黑一片的海水,倘若不是看到儀錶板上閃爍著綠光的讀數,他根本感覺不到潛艇在運動。他開始在腦海中回顧海底發生的一切,仿佛他已經在面對海軍的調查似的。他把其餘的人留在那兒,這樣做對嗎? 毫無疑問,他沒有錯。大球是外星人的產物,它使人具有表現內心活動的能力。這本來不是件壞事,只是人類的大腦有著雙重性,人類的思維過程有著雙重性。這就好像人們長著兩個腦袋瓜似的。有意識的大腦可以有意識地加以控制,不會出錯。可是無意識的大腦桀驁不馴,當它的行動表現出來時,就非常危險,具有極大的破壞性。 哈裡和貝思的毛病就在於他們的發展其實並不平衡。他們有意識的大腦發展過了頭,但他們卻從來不會去探索一下自己的潛意識。那就是諾曼與他們不同之處。作為一名心理學家,諾曼對自己的潛意識有一定的認識。這對他來說並不值得大驚小怪。 那就是為什麼哈裡和貝思表現出了野獸,而諾曼沒有的原因。諾曼瞭解自己的潛意識。沒有野獸在等待著他。 不,錯了。 他突然冒出了那種想法,那突如其來的念頭使他大吃一驚。他真的錯了嗎?他細細地推敲了一番,又一次斷定,不管怎麼說,他的決策是正確的。貝思和哈裡由於自身潛意識產生的後果而身處險境,然而諾曼安然無恙。諾曼瞭解自我,而其餘的人卻都被蒙在鼓裡。 由於和新的生命形式接觸而產生的恐懼,並沒有為人們所理解,這種接觸最可能導致的後果,就是絕對的恐怖。 報告中的結論躍上了心頭。為什麼他現在會想到這些結論呢?寫完這個報告已經有許多年了。 在極度恐懼的狀態下,人們做出愚蠢的決定。 不過諾曼並不感到害怕。他信心十足。他有一個計劃,並且正在執行,為什麼他會想到那個報告?當時他曾為此苦思冥想,細細斟酌每個句子……為什麼現在會出現在腦海裡?這使他感到煩惱。 「請大家注意。剩下16分鐘,繼續倒計時。」 諾曼掃視了一下他眼前的測量儀器。他正在迅速上浮,距離海面900英尺。不再返回。 為什麼他會想到返回? 這一切怎麼會進入他的腦海? 當他默默地穿過烏黑的海水上浮時,愈來愈感覺到內心產生了一種分裂,幾乎就像患了精神分裂症一般。他意識到,出了什麼事。有什麼東西,他還沒有考慮到。 可是他會忽視什麼呢?沒有什麼被忽視的,他在內心下了斷言,因為我和哈裡、貝思不一樣,我是具有意識的;我覺察得到內心發生的一切活動。 除非諾曼並不是完全相信這一點。完全覺察也許是一種哲學上的目標,然而事實上是達不到的。意識就像一塊卵石,會使潛意識的表面泛起微波。當意識擴散時,在它的外圍仍然有著更多的潛意識。潛意識總是非常寬廣,使你根本摸不著它的邊際。即使是具有人道主義的心理學家也是如此。 斯坦,他的老教授:「你總是會有陰暗面的。」 諾曼的陰暗面是否正在起作用?他的潛意識、他自己大腦中被否定的部分,正在發生什麼情況? 什麼也沒有。繼續上浮。 他在駕駛員座椅上很不自在地挪動身子。他是那麼渴望去海面,他是那樣確信…… 我討厭貝思。我討厭哈裡。我討厭為他們操心,討厭關心他們。我再也不想費神啦。這不是我的職責。我要拯救自己。我恨他們。我恨他們。 他感到震驚,為他的想法、為對他們的憤怒感到震驚。 我必須返回,他思忖道。 要是我返回,我會死去。 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的另一部分自我變得愈來愈強大。貝思說得沒錯:諾曼就是那個一味鼓吹他們得待在一起、工作在一起的人。他怎麼能在現在拋棄他們呢?他不能這樣做。這種做法和他的信仰相違背,與一切至關重要的,以及人道主義的東西相違背。 他得返回。 我害怕返回。 終於暴露出來啦,他思忖道,問題就在這兒。恐懼是那麼強烈,以至於他否認它的存在;恐懼使他把拋棄其餘的夥伴解釋成合理的行為。 他按下控制器,停止上浮。當他開始下潛時,他看到自己的雙手在顫抖。 1小時30分 潛艇輕輕地落到海底,停靠在居留艙前。諾曼跨進潛艇的密封艙,過了一會兒,便從側面爬下,走進居留艙內。Tevac炸藥的錐體上閃爍著一排紅燈,看上去十分特別,就像過節一般。 「請大家注意。還有14分鐘,繼續倒計時。」 諾曼估計了一下他所需要的時間。1分鐘進入艙內。5分鐘,也許6分鐘的時間,讓貝思和哈裡穿上工作服。再花4分鐘時間到達潛艇,讓他們登上潛艇。2至3分鐘時間用來上浮。 這樣時間就差不多了。 他鑽到居留艙下,在巨大的支架下走著。 「你回來了,諾曼。」貝思通過內部通信系統說道。 「是的,貝思。」 「感謝上帝。」貝思說道,隨後哭了起來。諾曼正在A號筒體的下面,從內部通信系統中聽到了她的抽泣聲。他找到了艙門蓋,轉動輪盤想把它打開。然而艙門關得緊緊的。 「貝思,把艙門打開。」 貝思在內部通信系統中哭著。她沒有回答諾曼。 「貝思,你能聽到我的話嗎?快把艙門打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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