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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但是,他仍舊顯得不安。他的表情與他的言辭不一致,但是,當他說出「配偶」兩個字時,他的目光從我的臉上移開了。

  談話就要結來了,我覺道自己渾身緊張,那是你認為別人知道什麼內情但不告訴你時那種不自在的緊張——因為他覺得尷尬,因為不知道如何說出來,因為他不想把自己牽連進去,因為即使提及這樣的事情也非常危險,因為覺得你自己應該去弄個水落石出;在事情關係到你妻子的情況時尤其如此。比如,她到姓處招蜂引蝶。他看你的目光似乎在說,你是一個活生生的受害者,這是你這具行屍走肉的悲傷時刻;但是,他不願意告詳你。根據我的經驗,男人知道別人的妻子的隱情時是絕對不會告訴所涉醜的男人的。但是,如果女人知道某位丈夫的不忠行為時,總是要告訴別的女人的。

  事實就是如此。

  但是,我感到非常緊張,我希望——

  「嘿,你瞧時間,」裡基說著沖著我咧開嘴一笑,「晚了,瑪麗會殺了我的,我得抓緊時間。我得在裝配大樓待幾天,她因為這個已經很不高興了。你看,我得出差,保姆又不在……」他聳了聳肩膀,「你知道會有什麼麻煩。」

  「對,我知道。祝你好運。」

  「好吧,夥計。保重。」

  我們相互握手,再次輕聲道別。裡基推車拐過購物區的角落,他的蹤影便消失了。

  有時候,你無法思考痛苦的事情,你無法集中自己的注意力。你的大腦想到別的事情——拜託了,換一個題目吧。現在,我面臨的正是這樣的情況。我無法考慮朱麗亞的事情,所以,我開始考慮裡基告訴我的他們的裝配計劃。而且,我斷定它還可能是有意義的,儘管它有悖於關於納米技術的常規看法。

  長期以來,在納米技術研究者中存在著一個異想天開的觀念:一旦有人能夠掌握原子層面的微製造技術,整個問題就會像4分鐘跑1英里那樣容易。人人都會開工製造,神奇的分子製品就會像開閘放水一樣,從全球各地的裝配線上流出來。只需數天時間,人類生命的進程將會被這一神奇的新技術完全改寫,關鍵的問題在於得有人去掌握這一技術。

  但是,那樣的情形永遠不會出現。他們的觀念本身就是無稽之談。因為從本質上講,分子製造與計算機製造、閥門製造、汽車製造以及任何其他東酉的製造,並沒有太大的區別。需要花費一定時間才能技術成熟。實際上,裝配原子來構成新分子與用單行代碼編制計算機程序非常類似,計算機代碼初次根本不能正常工作。程序編制員總是得回過頭去整理那些單行代碼。而且,即使在程序編好之後,一種計算機程序在第一次運行時都不可能正常工作。第二次運行,甚至第100次運行都有問題。必須反復排除程序中的錯誤,一次又一次地進行修改。

  我一直認為,這種製造出來的分子也會出現類似的問題——必須反復排除錯誤之後,它們才能正常工作。因此,假如艾克西莫斯技術公司希望「成群結隊的」分子一起產生作用,他們就得反復排除那些分子之間信息傳輸方式中的錯誤——無論那種傳輸是多麼的有限。因為巳一旦分子開始互相傳輸信息,實際上就形成了一種原始網絡。為了對它加以組合,可能就必須編制出一種分幣式網絡。那樣的網絡程序與我在電子媒體公司開發的類似。

  所以,我完全有理由判定,他們在製造分子的同時也在編制程序。但是,他們在進行這一工作時,我無法經常見到朱麗亞。裝配大樓離艾克西莫斯技術公司的總部很遠。它真的是在茫茫荒野之中——遠在內華達州托諾帕鎮附近的沙漠裡。現在的問題是,朱麗亞不喜歡身處茫茫荒野之中。

  給小女兒進行第二輪免疫注射的時間到了,我這時坐在兒科醫師的候診室內。房間裡有四位母親,她們把孩子放在自己的大腿上抖著,年齡較大的孩子在地板上玩耍。幾位母親相互交談,根本不理睬我。

  我對這樣的情形已經逐漸習以為常了。一個待在家裡的男人,一個出現在兒童診所這種場合中的男人並不是一種常見景觀。但是,它也意味著出了什麼問題。可能是男人出了問題:他無法找到工作,或許他因為酗酒或吸毒被炒了魷魚,或許他是遊手好閒的懶漢。無論是什麼原因,一個男人大白天出現在兒童診所裡總是不正常的。因此,那些母親裝出一副沒有看見我的樣子。

  不過,她們偶爾也以充滿焦慮的目光瞟我一眼,似乎在她們轉過身時,我會偷偷地搶劫她們,即使那名護士格羅裡亞也面帶狐疑。她看了一眼我抱在手裡的孩子——小女兒沒有哭泣,也沒有鼻塞症狀。「看來是什麼毛病?」

  我告訴她,我們來這裡是為了進行免疫注射。

  「她以前來這裡看過病嗎了?」

  看過,她出生之後一直都是到這裡來看病的。

  「你是家屬嗎?」

  「對,我是她父親。」

  後來,我們終於被領了進去。大夫與我握手,態度非常友好,根本沒有問為什麼我帶著孩子,太太或者保姆卻沒有來。他給孩子注射了兩針。阿曼達嚎啕大哭。我把她放在肩上抖著,不停地安慰她。

  「她可能會出現輕微腫脹,局部皮膚發紅。如果48小時後那些症狀仍沒有減退,給我打電話,」

  我隨即回到了候診室,忙著掏出信用卡來付帳,孩子仍在號啕大哭。這時,朱麗亞打來電話。

  「喂。你在幹什麼?」她一定聽見了孩子的尖厲哭聲。

  「支付兒童醫院的費用。」

  「難受吧?」

  「有一點……」

  「好的,聽我說,我想告訴你,我今晚可以早點下班——感謝上帝!——所以,我要回家吃飯。你覺得我回家時帶點什麼?」

  「那太好了。」我說。

  埃裡克的足球訓練搞得很晚。運動場上已經漸漸黑了。那位教練上訓練課總是遲到。我在邊線上踱步,考慮著是否該表示自己的不滿。很難知道何時是在溺愛孩子,何時是在合理地保護孩子。尼科爾用手機打來電話,告訴我她的彩排已經結束,問我為什麼沒有去接她?我在什麼地方,我說,我和埃裡克在一起,問她是否可以搭別人的車。

  「爸爸……」她惱怒地說。別人會覺得,我是要她爬回家去。

  「嘿,我被耽擱了。」

  她的語氣非常尖刻:「隨你說吧。」

  「注意說話的語氣,小姑娘。」

  但是,過了幾分鐘之後,足球訓練突然又停止了。一輛綠色的大型維護車駛進了運動場,下來了兩名頭戴防毒面具、套著橡腔手套、身背噴灑器的男子。他們要噴灑殺蟲劑之類的東西,每個人當天晚上都被要求遠離運動場。

  我給尼科爾回了電話,告訴她我們去接她。

  「什麼時候呀?」

  「我們已經在路上了。」

  「從小討厭鬼練球的地方嗎?」

  「別說了,尼克。」

  「為什麼他老是佔先呢?」

  「他並不想佔先。」

  「不,他就是想。他是一個討厭鬼。」

  「尼科爾……」

  「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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